雪又下了三天。
这次不是鹅毛大雪,是细密的雪粉,被北风卷着横刮,打在脸上像砂纸磨。
寨墙上的火把夜里点不燃,刚点燃就被风吹灭。
值夜的护卫队只能缩在哨塔里,靠不停地活动手脚保持体温。
第四天清晨,积雪深到大腿。
张翎推开干栏门时,风像堵墙拍过来。
他眯起眼睛,系紧皮袄领口的麻绳,踩着齐膝深的雪走向演武场。
雪太厚,每一步都要用大腿力量把整条腿拔出来,再重重踩进下一个雪窝。
走到演武场边,裤腿已经湿透,冻成硬壳。
演武场上空无一人。
扫出来的那片空地又被雪埋了,只隐约能看见几处凸起——那是昨天少年队练拳时踩实的脚印,现在成了雪窝。
张翎站在场边,等。
一刻钟后,第一个人影出现。
是张昊。少年裹着厚皮袄,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脸冻得通红,眉毛结满白霜。
“毕摩。”张昊喘着气,白雾喷出老远。
“扫雪。”张翎说。
两人从场边拿起竹扫帚和木板。
扫帚扫不动这么厚的雪,就用木板推。
木板推出一道道沟壑,露出底下冻得梆硬的沙地。
雪粉被风卷起,又落回刚扫出的空地,扫了前面,后面又白了。
扫了半个时辰,只清出丈许见方一块地。
这时第二个人来了。
是石峰。接着是阿木,是阿卓,是其他几个少年队的。
没人说话,各自拿工具扫雪。
木板推雪的声音,竹扫帚刮地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混在风声里。
又过半个时辰,演武场清出三丈见方一块地。
张翎放下木板,脱掉皮袄。
里面只穿了单薄的麻布练功服。
风灌进去,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他走到空地中央,摆开三体式。
“今天不练拳架。”他开口,声音在风里有些飘,“练站桩。就站三体式,站到太阳升到东山脊线。”
少年们互相看看。
东山脊线……那至少还得一个时辰。
“脱掉皮袄。”张翎又说。
张昊第一个脱。
皮袄落地,冷风瞬间包裹全身,他打了个寒颤,牙齿咬紧。
接着是石峰,阿木……一个个脱掉厚重的皮袄,只穿单衣站进雪地里。
十二个少年,加上张翎,十三个人站成三排。
三体式摆开,膝盖微屈,双手虚抬。
风吹得衣服猎猎作响,雪粉打在脸上,瞬间化成冰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脚踩在冻硬的沙地上,寒气从脚底板往上钻,小腿很快就僵了。
张翎闭上眼睛。
呼吸调整到最慢。
吸气时,想象把天地间的寒气吸入丹田;呼气时,想象把体内的杂质随白气排出。
暗劲在体内缓缓流转,那股从冰湖领悟的寒意随气血运行,每循环一周,身体就更适应这种严寒一分。
但少年们没这个境界。
站了不到半柱香,石峰就开始抖。
不是故意的抖,是肌肉在寒冷下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咬牙挺着,嘴唇咬出血,血在寒冷里很快凝固成暗红色的痂。
阿木更糟。
他身子本就弱些,此刻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几次想放弃,看看旁边的张昊,又硬生生忍住。
张昊也在苦熬。
暗劲能让身体暖和些,但抵御不了这种刺骨的冷。
寒气像无数细针,从每一个毛孔往里钻。
他感觉血液流动都变慢了,手脚麻木,像不属于自己。
但他没动。
眼睛盯着前方,盯着毕摩的背影。
张翎站得像根钉进地里的桩,风雪打在身上,纹丝不动。
衣角在风里翻飞,但桩架稳如磐石。
那一刻,张昊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冬天练拳,练的不是招式,是“定”。
是在极端寒冷里,依然能控制身体、控制呼吸、控制心神的“定”。
是把所有散乱的气血、所有躁动的念头、所有畏难的情绪,都凝成一股,沉在丹田,稳在脚下的“定”。
他调整呼吸,不再对抗寒冷,而是接纳它。
想象寒气不是敌人,是淬炼身体的工具。
像铁匠把烧红的铁放进冷水里,“嗤”一声,杂质去尽,铁更坚硬。
现在这寒气,就是在淬炼他的气血,他的筋骨,他的意志。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身体还在冷,但那种刺骨的、让人想逃的冷,变成了清晰的、可以感知的冷。
他能“感觉”到寒气从脚底涌泉穴侵入,顺着腿往上爬,到膝盖时滞了一下,到腰胯时又滞一下。
每到一处关节,气血就与寒气对抗、交融、最终带着一丝寒意继续上行。
原来,寒冷也可以是一种感知,一种修炼。
太阳慢慢爬升。
雪停了,但风没停。
阳光照在雪地上,白得刺眼,却没有温度。
演武场上的十三个人,身上都覆了层薄雪,像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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