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的瞬间，陆昭明听见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不是从她的机械义眼，而是从她脖颈深处传来的。那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的钟表倒计时，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
“你终于来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多了一丝电流般的杂音，“我等了很久。”
陆昭明没有动，他的右手缓缓收紧，掌心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脊椎处的罗盘在震颤，像是一只被惊醒的野兽，试图挣脱锁链。但此刻，它只是微微震动，并未展开任何功能——空间震荡正在压制它的运作。
他扫视四周，房间比想象中更大，墙壁上嵌满了金属管道与发光血管，那些血管如同脐带般缠绕着一个巨大的装置。那东西悬浮在房间中央，表面覆盖着青铜齿轮和蠕动的肉膜，像是某种生物子宫，又像是一个不断跳动的心脏。
胎盘反应堆。
他认出了这个装置，曾在守夜人议会的禁忌档案中见过描述：以活体意识为驱动核心，嫁接黄昏刻印技术，重塑现实锚点。而眼下这台，显然已经进入活跃状态。
“艾琳……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他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我是谁？”她笑了，机械义眼的蓝光闪烁了一下，仿佛在重新校准情绪模块，“我是E.N.，Engineered Nexus，人工联结体。”
陆昭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菌丝接口上。
“可你也是艾琳·冯·诺依曼。”
她沉默了几秒，随后轻声说：“如果我变成她们的一部分，请记得我是谁。”
这句话让他心头一震。
这不是记忆投影，也不是单纯的复制意识。她的存在，是一种混合体，是艾琳与伊莎贝拉之间的某种融合残留，甚至可能还夹杂着更深层的污染。
他缓步向前，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随着靠近，空气中机油的味道越发浓烈，那是艾琳身上熟悉的气息。可当他走到距离她不到三米的位置时，反应堆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变暗。
一道道菌丝从墙壁缝隙中探出，如毒蛇般游走，封锁了他的前进路线。
“别靠近。”艾琳站起身，机械义眼的光芒变得锐利，“你在破坏协议。”
“我在阻止血肉教会用你的意识改写现实。”陆昭明低声回应，右手悄然伸向后背的罗盘接口。
“你以为你能阻止这一切？”她的语调突然变得冰冷，“他们不是想毁灭世界，他们只是想让它重来一次。”
罗盘剧烈震动，陆昭明猛地按住胸口，强行激活悖论免疫。一股扭曲的力量从脊椎蔓延开来，他的身体短暂地模糊了一下，像是被时间撕裂又缝合。
菌丝攻击迟滞了一瞬，他趁机冲到操作台旁，指尖快速划过控制面板。
“嫁接协议：黄昏刻印-β型……”他咬牙念出屏幕上闪现的文字，手指迅速输入破解代码，“伊莎贝拉……她在哪？”
“她在这里。”艾琳指向反应堆，“她就是这里。”
陆昭明猛然抬头，看向那个巨大的活体装置。它的表面开始浮现影像，画面断断续续，像是老旧电影的残片。
第一幕，是艾琳站在实验室里调试机械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
第二幕，是她躺在手术台上，脖颈处插满管线，江浸月的身影在画面边缘若隐若现；
第三幕，是她坐在控制台前，眼中带着决绝，将一枚芯片插入终端，嘴里喃喃自语：
“如果我能留下什么，那就让这段记忆成为你的指引。”
画面戛然而止。
陆昭明呼吸急促，额头青筋暴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艾琳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E.N.的核心组件。
她是自愿的。
至少，最初是自愿的。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他盯着艾琳的眼睛，“可你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她轻轻点头，机械义眼的蓝光渐渐柔和，“也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轻易改写一切。”
陆昭明怔住了。
他原本以为她是受害者，现在才意识到，她一直在抵抗，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存在。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切断了自己的部分神经链接，把关键数据封存在备用系统里。”她抬起手，指了指反应堆底部的一个微型接口，“那里，是你唯一能接触到的地方。”
陆昭明低头看去，果然发现一个形状诡异的凹槽，与他脊椎处的罗盘接口完全吻合。
他明白了。
这是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你让我接入……”他话还没说完，罗盘再次剧烈震动，一道陌生的记忆片段突然涌入脑海。
画面中，艾琳被绑在手术椅上，江浸月站在她面前，手里握着一根银色导管，正往她体内注入某种液体。
“他们想让一切重来……”艾琳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微弱却坚定，“可我不想忘记你。”
画面中断。
陆昭明踉跄后退，额头冷汗直流。他看着眼前的艾琳，又看了看反应堆，心跳如雷。
选择摆在眼前。
要么切断她的神经链接，彻底终止黄昏刻印的运行；
要么冒险保留她的意识残片，尝试通过罗盘接口反向入侵反应堆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伸向接口。
“艾琳，”他低声说，“告诉我，你是谁。”
她注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人类才有的柔软。
“我是艾琳·冯·诺依曼。”她回答，“也是你必须记住的人。”
陆昭明闭上眼，手指按下接口。
下一秒，整个房间剧烈震颤，反应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一道幽蓝色的光柱从地面升起，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艾琳轻声说：
“别忘了我。”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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