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院的两日，如同偷来的时光。白日里，谢无岐多在温泉静养，或于书房处理紧急公务；林微微则打理院中琐事，翻阅带来的书卷，偶尔在谢无岐允许下，为他读些边关传来的军报简讯。两人相处时话依旧不多，却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谢无岐眉宇间的冷厉似乎被温泉水汽柔和了些许，而林微微在他面前，也渐渐褪去了最初的惶恐谨慎，多了几分自然的关切。
夜幕降临时分，别院更显幽静。这日晚膳后，谢无岐屏退左右，对林微微道：“随本王去院里走走。”
林微微微怔，随即应下。秋夜已凉，她取来一件厚实的斗篷为他披上，自己也加了件披风。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月色，漫步在别院清幽的石径上。竹影婆娑，泉水淙淙，偶有夜鸟啼鸣，更显万籁俱寂。
谢无岐走得不快，林微微安静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走了许久，谢无岐在一处可俯瞰山下京城的观景亭停下，负手而立。山下京城灯火如星海，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
“京城夜景，倒是许久未细看了。”谢无岐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
林微微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万家灯火，各有悲欢。王爷守护的，便是这片星光下的安宁。”
谢无岐侧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柔美的侧脸轮廓，眼神清澈而沉静。他沉默片刻，道：“这安宁之下，暗流汹涌。今日之静，或许明日便起波澜。”
“但至少此刻是静的。”林微微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与王爷共赏这月色灯海，妾身已觉幸甚。”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谢无岐心头微动，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蔓延。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山下，语气却缓了下来：“你倒是容易知足。”
“非是知足，而是珍惜。”林微微低声道，“妾身深知，王爷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能得片刻宁静，实属不易。”
谢无岐没有接话，亭中陷入沉默，只有风声过耳。良久，他忽然道：“林微微，若有一日，本王不再是这摄政王，褪去这身荣耀与枷锁，你可还会留在本王身边？”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带着几分试探与……不易察觉的脆弱。林微微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他。月光下，他面容冷峻，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她几乎没有犹豫，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妾身留在王爷身边，并非因为您是摄政王，而是因为您是谢无岐。无论王爷是位居庙堂，还是布衣草芥，妾身此心，天地可鉴。”
这话大胆而直接，几乎等同于告白。林微微说完，脸颊微微发热，却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
谢无岐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他紧紧盯着她，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审视，更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炽热的东西破土而出。夜风吹拂，带来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与他清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忽然，他伸出手，不是惯常的抬起她的下巴，而是轻轻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指尖温热，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柔。
“记住你说的话。”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既入了本王这门，此生便休想再离开。”
这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林微微眼眶一热，重重点头：“妾身记得。”
谢无岐收回手，重新负手望向远方，但周身那股冰冷的距离感，却仿佛在月色下消融了许多。两人并肩而立，不再言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无声地连接在了一起。
又在亭中站了许久，直到夜露渐重，谢无岐才道：“回吧。”
回去的路上，他依旧走在前面，步伐却放缓了许多，仿佛在迁就她的脚步。林微微跟在他身后，看着月光下他挺拔的背影，心中被一种巨大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前路依然艰险，但此刻，她不再觉得孤单。
回到厢房门口，谢无岐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明日回府。”
“是。”林微微屈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已恢复平静，只余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存：“早些歇息。”
“王爷也请安歇。”林微微目送他走进隔壁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依旧急促。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在地面投下清辉。她知道，有些界限，在今夜之后，已被悄然跨越。
翌日清晨，一行人启程返回王府。马车里，气氛似乎与来时不同。谢无岐依旧闭目养神，但林微微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淡了许多。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为他斟茶，动作自然。
回到王府，堆积的政务立刻将谢无岐淹没。但他处理公务的间隙，会让人送来新贡的蜜橘或点心到惊蛰轩；晚膳时，若得空，依旧会过来与她一同用饭，偶尔会问起《女范》编撰的进展，或听她说说皇庄的琐事。虽依旧言简意赅，但那目光中的审视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温度的东西取代。
林微微亦渐渐习惯，在他疲惫时为他按揉太阳穴，在他晚归时留一盏暖汤。两人之间，一种基于信任与了解的、更深层次的情感纽带，在看似平淡的日常中，悄然生长，如同院中那株在秋风中悄然绽放的第二茬晚桂，香气虽不浓烈，却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秋意渐深，霜降将至。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一次，林微微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平静。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是何等的惊涛骇浪，都有人会与她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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