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中果然派了车驾来接。林微微换上符合王妃规制的宫装,妆容得体,仪态端庄,随内侍入了宫。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沁芳亭,时值初春,亭外几株名贵的绿萼梅开得正好,幽香浮动,与亭内暖炉熏香交织,氤氲出一种富贵闲适的气息。
太后尚未驾到,几位先到的宗室命妇和重臣家眷正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谈。见林微微到来,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探究。这位近来风头正盛的摄政王妃,可是京城贵妇圈里热议的焦点。
林微微目不斜视,从容上前,与几位辈分高的王妃、郡王妃见礼。众人虽心思各异,面上却都一团和气,寒暄几句,话题便有意无意地绕到了江淮新法和京西皇庄上。
“听闻王妃娘娘于农事上颇有心得,那曲辕犁真是巧思,如今在京畿皇庄试用,可是造福一方了。”一位与安郡王府走得近的老郡王妃笑着开口,语气似褒实贬,“只是这工农之事,终究琐碎辛劳,娘娘金枝玉叶,何须亲力亲为?莫要累坏了身子才是。”
立刻有人附和:“正是呢。我等妇人,理当以相夫教子、打理中馈为本分。外头那些事,自有男人们操心。娘娘说是不是?”
林微微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唇角噙着一抹浅笑:“诸位夫人说的是。妾身不过是见王爷为国事操劳,想着若能略尽绵力,为他分忧一二,也是本分。再者,农事虽微,却也关乎百姓温饱,陛下与太后常以仁孝治天下,体恤民情,妾身不过是学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不敢称功。”她四两拨千斤,既抬出了谢无岐和“体恤民情”的大旗,又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抓不住错处。
正说着,亭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起身迎驾。
太后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常服,头戴点翠凤冠,笑容和煦,让众人不必多礼。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微微身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摄政王妃也来了,好,今日人倒是齐整。”
她示意林微微近前,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叹道:“瞧着气色比年前好些了。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大安了?王府事务繁杂,又要操心那些田地里的事,可还吃得消?”语气慈爱,关怀备至。
林微微垂首恭谨答道:“劳太后挂心,妾身已无大碍。王府诸事有赵姐姐帮衬,田庄琐事亦有下人打理,妾身不敢逞强。”
“那就好。”太后拍拍她的手,“女子以柔顺为德,保养身子最是要紧。那些外头的事,偶尔为之,怡情便好,切莫太过劳心。”她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哀家还听说,你娘家妹妹玉瑶那孩子,名字也报上选秀名册了?那孩子哀家早年见过,生得娇憨可人,是个有福气的。”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微微身上。
林微微心中冷笑,太后果然在此处等着她。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与谦逊:“托太后洪福。玉瑶妹妹年幼不懂事,若能得蒙天恩,是她的造化,也是镇北侯府的荣耀。只是这孩子性子跳脱,还需太后与陛下多加教导。”她绝口不提自己与林玉瑶的关系亲疏,只将问题推回给皇家。
太后对她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与旁人说话去了。
林微微退回座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然而,她刚落座,便感觉到一道格外沉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席上,一位穿着淡青色宫装、气质清冷的年轻女子正静静看着她。那女子容貌并非绝色,但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神情淡漠,见她望来,便微微颔首示意,随即移开了目光。
林微微心中微动。此人她有些印象,是已故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独女,姓沈,闺名似乎叫沈芷容。因其父清名,被特准入宫陪伴公主读书,虽无封号,但在宫中颇有地位,据说太后也对其另眼相看。她为何会留意自己?
赏花宴继续进行,丝竹声声,笑语晏晏。林微微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或真诚或虚伪的问候与刺探。她注意到,那位沈姑娘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与身旁的公主低语几句,目光却总会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己,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却并无恶意。
宴席过半,太后有些乏了,先行起驾回宫。众人恭送后,气氛便更松散了些。林微微借口更衣,由宫女引着暂离沁芳亭,想透口气。
行至一处梅林僻静处,却见那位沈姑娘正独自站在一株老梅下,仰头望着枝头的花苞,侧影清寂。
林微微脚步顿了顿,正犹豫是否要上前,沈芷容却已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王妃娘娘也来赏梅?”
“沈姑娘。”林微微颔首回礼,“此处清静,梅花也好。”
沈芷容走近几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方才席间,听闻娘娘于京西皇庄引种新作物,可是名为‘甘薯’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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