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岐的“募役疏浚法”一经提出,朝堂之上果然掀起轩然大波。以安郡王为首的守旧派痛心疾首,斥其为“变乱祖制,与民争利”,断言此举必致“豪强坐大,民不聊生”。户部尚书则哭穷,言国库空虚,无力承担额外工钱。工部则担忧监管不力,酿成民变。
然而,谢无岐此番决心甚坚。他先是拿出林微微条陈中精密的预算方案,驳斥了户部的“无力承担”论——以工代赈所费,远比灾后赈济和镇压民变要少。接着,他又抛出严苛的巡检御史制度和连坐奖罚细则,回应了工部的监管之忧。最后,他直面安郡王,冷然道:“皇叔若觉祖制不可违,不若亲往江淮,看看沿岸百姓是愿守着‘祖制’饿死,还是愿凭力气换条活路?若新法有失,本王一力承担!”
他态度强硬,逻辑清晰,加之小皇帝在太后示意下最终点头,试行新法的决议便强行通过了。谢无岐当即任命了一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为钦差,并派了两名精于算学和工事的王府属官随行,火速奔赴江淮,择定受灾最重的临川县先行试点。
消息传到惊蛰轩时,林微微正对着一幅巨大的江淮水系图凝神思索。图是她凭记忆和能找到的志书拼凑绘制的,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笔标注了河流、支流、城镇、地势高低。她知道,理论再好,还需与实践结合。临川县地处淮水支流颖水下游,地势低洼,易涝易旱,河道蜿蜒,淤塞严重,是块难啃的骨头,但若能在此成功,其示范效应也将最大。
她提笔,在颖水几处特别弯曲的河段旁,用朱笔细细画出了“挑水坝”的示意图,并在一旁用小楷注解其引导水流、冲刷淤泥的原理。又在一处堤岸单薄、易溃决的地段,标注了“竹笼石护岸”法。她将这些图纸连同对可能遇到的技术难题的应对建议,密封起来,托常信设法尽快送至前往临川的王府属官手中。她不能明着插手,只能在幕后提供尽可能多的技术支持。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微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弦。她每日通过谢无岐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和常信暗中传递的消息,密切关注着临川的动向。
起初,消息并不乐观。临川当地豪绅对“分段承包”疑虑重重,怕赔本,更怕官府秋后算账。贫苦百姓则对“干活给钱”将信将疑,围观者多,应募者少。钦差和王府属官虽竭力宣讲政策,但进展缓慢。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常信带来消息:临川县内一个颇有名望的退隐老翰林,因家族田产就在颖水畔,深受水患之苦,在仔细研读了官府发布的章程后,率先站出来,承包了自家门前一段河道的疏浚。他亲自督工,按章办事,工钱日结,绝不拖欠。数日后,一段河道疏通完毕,验收合格,老翰林不仅拿到了承包奖金,其田产价值也因水患解除而看涨。
活生生的榜样力量是无穷的。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当地其他乡绅、富户开始坐不住了,纷纷申请承包。百姓见真能拿到现钱,报名者络绎不绝。王府属官适时引入了林微微提供的“挑水坝”技术,在几个关键河湾施工后,利用水力冲沙,效果显着,大大加快了疏浚速度,也让人们对这“新法”更加信服。
一个月后,八百里加急捷报传入京城:临川县试点河道疏浚工程提前十日完工,耗费仅为预算八成,疏浚深度、宽度远超标准,沿岸数万亩良田灌溉得保。更令人惊喜的是,整个工程期间,民夫情绪高涨,无一起纠纷骚乱,反而因工程聚集,带动了当地短时商贸,民心安稳。
捷报传开,朝野震动。先前反对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小皇帝在朝会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下旨褒奖钦差及有功人员。谢无岐的声望,因这项大胆而成功的改革,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下朝回府,谢无岐直接来了惊蛰轩。他屏退左右,将那份捷报放在林微微面前,深邃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赏,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灼热。
“爱妃之策,功在社稷。”他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
林微微看着捷报上详实的数据和乐观的描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涌上心头。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因此能活下去、能保住家园的百姓。
“王爷运筹帷幄,钦差与各位大人执行有力,临川百姓勤劳肯干,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之功,妾身不敢居功。”她依旧保持着谦逊。
谢无岐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在本王面前,不必时时戴着面具。”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她平静外表下的波澜,“你的功劳,本王记下了。”
他靠得很近,男性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将林微微笼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微微发热。
“王爷……”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揽住了腰。
“江淮之事已了,”谢无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接下来,该谈谈……如何赏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唇瓣上,眸色渐深。林微微的心猛地一跳,意识到他指的“赏”,恐怕不仅仅是金银珠宝那么简单。新的波澜,已在无声处悄然滋生。而这波澜的中心,是她与他之间,那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危险而暧昧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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