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人那一点即将彻底湮灭的元神,化作最后的金色流光,如同逆流的飞星,悍然撞入了那荡漾着无形涟漪的地面,撞开了那扇隔绝阴阳的、短暂存在的临时通道。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时空错乱。
只有一种……仿佛沉入万古冰洋最深处的、绝对的空寂与坠落感。
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声音在这里归于虚无。唯有感知还存在,一种超越了肉身束缚的、纯粹的灵魂感知,在无尽的虚空中向下疾坠,穿过一层层冰冷粘稠、仿佛由无数负面情绪凝结而成的“界膜”。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那无尽的坠落感骤然停止。
一种脚踏实地的“触感”传来,尽管这“地”并非实体。
林道人(或者说,他此刻仅存的这点元神意识)“睁开”了“眼”。
眼前,并非想象中的刀山火海,油锅血池。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荒芜。
这是一条路。
一条宽阔得望不见边际的“路”。
路的面,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一种黯淡的、仿佛汲取了所有光线、没有任何生机可言的灰黄色沙砾。这些沙砾绵延向前,直至视野的尽头,融入一片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的灰蒙蒙的雾气之中。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云变幻,只有一种恒定的、死气沉沉的昏暗天光,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落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着陈年的香火灰烬、腐朽的纸钱、干涸的血迹,以及一种……万物终结后留下的、最本质的虚无与死寂。吸入(如果元神也需要呼吸的话)一口,便觉神魂凝滞,仿佛连思考都要被冻结。
这里,就是黄泉路。
通往阴司地府的第一站,接纳阳世亡魂的初始之地。
然而,与传说中鬼差押解、哭嚎遍野的景象不同,此刻林道人所“见”的黄泉路,空旷得可怕。
只有……“魂”。
无数半透明的、呈现出各种灰暗色调的“魂”,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又如同滴入静水的墨点,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在这条灰黄色的巨路上飘荡、游移。
它们大多保持着生前的模糊轮廓,但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灵智的光芒,只剩下一种本能的、对前路的茫然与对过往的执念残留。它们彼此穿过,互不影响,如同处于不同的纬度,只有偶尔因执念碰撞,才会发出一些无声的、扭曲的波动,旋即又归于死寂。
没有声音。
绝对的寂静,是此地唯一的主题。连那些游魂本应发出的哭泣、哀嚎、呓语,都被这片天地规则所吸收、湮灭,化作了维持这死寂的一部分。
一种宏大的、冰冷的、运转了不知多少元会的秩序感,扑面而来。在这秩序面前,个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最终都将被这无尽的荒芜与死寂所同化、吞噬。
林道人的元神,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死寂国度中,如同一粒微尘。他那点金色的灵光,在此地规则的压制下,也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融入这无边的灰暗之中。
但他不能融入。
他的时间不多了。这点元神烙印每在此地多停留一瞬,都在飞速消耗,一旦彻底黯淡,他将真正万劫不复,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他必须尽快找到目标!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在这无数浑噩的游魂中急速扫过。他在寻找……与那封人皮婚书,与封门村养尸地,与那“鬼新郎”尸身相关的……因果之线!寻找这冥婚契约在阴司的根源记载,或者……寻找那些曾被此契约束缚、最终魂归此地的……历代“新娘”之魂!
只有找到她们,了解这契约的真正运作机制,或许才能找到逆转之法,才能救回阳间那个濒临魂飞魄散的记者,才能破坏那持续了数百年的邪恶仪式!
然而,黄泉路太广阔了,游魂的数量更是恒河沙数。在这无尽的信息洪流中,寻找特定的因果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他这般以生者元神(哪怕是残存的一点)强闯阴司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挑衅地府的规则!他必须赶在引起此地“管理者”注意之前,完成目的!
他集中全部心神,感应着那丝源自封门村、源自汪婷婷身上契约的微弱联系,如同在暴风雪中追寻着一缕几乎要消散的气息,艰难地向前“移动”。
所过之处,那些浑噩的游魂无知无觉,依旧麻木地飘荡。偶尔有几个执念稍强的魂体,似乎被林道人元神那与众不同的“活性”所吸引,本能地靠拢过来,但它们空洞的眼神中只有迷茫,无法提供任何信息。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林道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元神之光越来越暗,几乎要与周围的灰暗融为一体。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他那本就脆弱的意识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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