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暗流涌动的签约前夜。
桂北县的秋老虎比粤西的更烈,毒辣的日头把县委大院的香樟树叶烤得发蔫,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座县城掀翻。王正站在三楼办公室的窗前,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出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几辆挂着粤西牌照的商务车刚驶进大院,车头的标志在阳光下晃眼——那是陈大山的粤西正茂集团的专属标识。
三天后,粤西与桂北的产业协作签约仪式就要在这里举行,这是王正牵头推进了八个月的项目,也是他从粤西挂掉桂北支教老师一步步走上桂北县常务副县长后,压在肩头最重的担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名字让王正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苏曼。他的妻子,那个在粤西小城的幼儿园里,守着一方三尺讲台,也守着他们七年婚姻的女人。
“喂,曼曼。”王正的声音放轻,指尖的烟灰终于簌簌落下。
“王正,我辞职了。”苏曼的声音隔着千里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续都办完了,明天就去桂北。”
王正的心猛地一沉,烟灰烫到了指尖,他却没感觉到疼:“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商量?”苏曼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藏着太多王正没来得及细品的委屈,“你这一年忙得脚不沾地,电话不是在开会就是在下乡,我跟你商量,你有时间听吗?桂北县教育局那边我联系好了,县幼儿园,编制内,下周就能入职。”
王正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絮。他想起春节回家时,苏曼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视频通话时,她身后堆着的打包箱,他随口问了句“收拾什么”,她只说“换季衣服”。原来,她早就做了决定。
“曼曼,桂北条件很艰苦,你来了,我怕委屈了你……”
“苦点怕什么?”苏曼打断他,语气忽然软下来,“我只想跟你在一块儿。你在这儿扎根,我就来陪你扎根。”
挂了电话,王正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缸底已经积了满满一层烟蒂。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秘书小李探进头来:“王县长,陈董的秘书来了,说陈董想晚上跟你单独吃个饭,地点定在城郊的翠竹山庄。”
翠竹山庄,是桂北县为数不多的生态农庄,也是县委书记赵德海常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王正皱了皱眉,陈大山这个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傍晚时分,王正驱车前往翠竹山庄。车子驶离县城主干道,拐进蜿蜒的乡村公路,路两旁的稻田里,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空气里飘着稻花香和泥土的腥气。
这是桂北最常见的景象,也是王正这一年来,看了无数次的景象。
他想起刚到桂北时,眼前的一切还是另一番模样——贫瘠的土地上,种着低产的玉米和红薯,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而粤西的正茂集团,手握资金和技术,旗下的农产品深加工、特色养殖产业做得风生水起。
“粤西有资金技术,桂北有土地人力,咱们俩联手,肯定能闯出一条路子。”这是八个月前,王正第一次见到陈大山时说的话。
陈大山当时叼着雪茄,眯着眼睛打量他:“王县长是粤西人,又在桂北当官,两边的情分都占着。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做生意讲究的是双赢,要是只让我掏钱,给桂北做嫁衣,这买卖我可不干。”
那场谈话,从下午两点持续到深夜十点,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最终,陈大山拍板:正茂集团出资五千万,在桂北建农产品深加工基地和生态养殖园,桂北县则以土地入股,并负责协调农户、解决基础设施问题。项目盈利后,双方四六分成,桂北拿六,正茂拿四。
这个比例,在旁人看来,是正茂集团吃了亏。但王正知道,陈大山看中的是桂北的生态资源和政策红利,更看中的是粤桂两省产业协作的示范效应。
翠竹山庄的包厢里,陈大山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荷塘。他穿着一身休闲装,肚子微微隆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个叱咤商场的企业家,倒像个和气的邻家大叔。
“王县长,来了。”陈大山转过身,脸上堆着笑,“尝尝桂北的土菜,不比粤西的海鲜差。”
包厢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子菜——禾花鱼、腊味合蒸、酸笋炒牛肉,还有一壶自酿的米酒。
两人分宾主落座,陈大山给王正斟了杯酒:“王县长,这杯酒,我敬你。这八个月,你不容易。”
王正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陈董也不容易,顶着集团董事会的压力,硬是把这个项目扛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大山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王县长,有件事,我得跟你透个底。”
王正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正题来了。
“集团董事会那边,有人不看好这个项目,说桂北交通不便,民风彪悍,怕咱们的钱投进去,打了水漂。”陈大山的声音低沉下来,“昨天,他们派了个考察团过来,明着是考察,暗着是找茬。还有,桂北县的副县长刘华强,你应该知道吧?他跟我提过,想让他小舅子的建筑队承包基地的土建工程。”
刘华强,桂北县本土派干部,在县里深耕多年,人脉盘根错节。王正来桂北后,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刘华强就是其中跳得最欢的一个。
“陈董的意思是?”王正放下酒杯,目光锐利。
“我的意思是,签约仪式前,不能出任何岔子。”陈大山看着王正,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土建工程可以给刘华强的小舅子,但质量必须过关。还有,考察团那边,得麻烦王县长出面,好好‘招待’一下。”
王正沉默了。他知道,陈大山这是在给他出难题。答应刘华强,就是向本土势力妥协;不答应,项目可能就要黄。
窗外,夜色渐浓,荷塘里的青蛙叫个不停。王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米酒烧得喉咙发烫,也烧得他心里的那团火,愈发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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