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节奏中过去。林夕和顾夜之间那种通过乐谱和音乐片段进行的无声交流,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会对她的创作片段给出极其简练的标记(一个问号,一个箭头,或者一个表示赞同的顿点),而她则能精准地理解他的意图,并据此修改,让作品愈发贴近他想要表达,却又无法亲自诉说的内心世界。
这种默契让赵晴欣喜若狂,也让林夕在团队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这天,赵晴找到林夕,脸上带着一丝为难:“Lin,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过两天是顾夜一个……很重要的长辈的生日,他需要准备一份礼物。但他最近的状态你也知道,根本不出门。能不能麻烦你陪小杨一起去选一下?你对艺术和审美很有见解,眼光应该不错。”
林夕心中微动。重要的长辈?是家人,还是……?她没有多问,脸上露出爽快又体贴的笑容:“没问题,赵总监。我很乐意帮忙。顾先生喜欢什么风格?或者那位长辈有什么偏好吗?”
赵晴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简单的喜好:“这是顾夜写的,他……不太愿意多提。你和小杨看着办吧,预算不是问题。”
林夕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陈姨,喜欢兰花,古典音乐。】字迹依旧是顾夜的,略显潦草。
陈姨?听起来像是比较亲近的长辈,或许是保姆或者以前的老师?林夕没有深究,点头应下:“好的,我们尽量选一份合心意的。”
和小杨一起出门采购的过程很顺利。林夕凭借在无数世界里积累的阅历和审美,挑选了一盆品相极佳的蕙兰,又选了一套经典的古典音乐黑胶唱片,雅致而不显俗套。小杨对林夕的眼光赞不绝口。
回到工作室时,已是傍晚。礼物被精心包装好,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顾夜不知何时从房间里出来了,正站在桌旁,看着那份礼物。他背对着门口,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林夕和小杨放轻脚步,正准备悄悄离开,不打扰他。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的瞬间,顾夜却突然伸出手,猛地将那份包装精美的礼物扫落在地!
“哐当!”盒子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盆蕙兰从盒子里滚出来,花盆碎裂,泥土和兰花的根茎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小杨吓得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林夕也愣住了,但她迅速反应过来,拉住吓坏的小杨,示意她先别出声。
顾夜背对着她们,肩膀在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浓烈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痛苦和愤怒,与平日里死水般的沉寂截然不同。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这份礼物。
林夕深吸一口气,示意小杨先去忙别的。她独自留在客厅,没有立刻上前收拾残局,也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给予他发泄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顾夜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缓缓转过身。
林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如此外露的情绪——那双沉寂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痛苦、愧疚,还有一种深可见骨的……恨意?虽然那恨意似乎并非针对她,或者那份礼物。
他的目光落在林夕身上,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嘶哑得不成调的气音,如同砂纸摩擦。
他脸上瞬间闪过极度的挫败和自我厌恶,猛地别过头,不再看林夕,快步走向自己的休息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
林夕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眉头微蹙。陈姨……礼物……失控的情绪……破碎的嗓音……
一些线索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她蹲下身,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泥土。动作轻柔,不急不躁。
赵晴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连忙上前:“Lin,对不起,吓到你了吧?阿夜他……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她似乎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林夕抬起头,对赵晴露出一个理解而宽容的微笑:“没关系,赵总监。我明白的。”她顿了顿,一边将散落的兰花小心地拢到一起,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轻声问,“这位陈姨……对顾先生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赵晴看着林夕平静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透露了一些:“陈姨是看着阿夜长大的保姆,跟他母亲情同姐妹。阿夜母亲去世得早,陈姨算是他半个亲人。去年……陈姨生病去世了,就在阿夜那次颁奖典礼前。阿夜他一直很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工作太忙,忽略了陈姨……”
原来如此。
生日礼物,勾起了他未能尽孝的愧疚和失去亲人的痛苦。而这巨大的情感冲击,与他失声的创伤叠加在一起,才导致了他刚才的失控。
林夕心中了然。她将收拾好的垃圾放到一边,将那株受损的兰花捧在手里,对赵晴说:“赵总监,这兰花我看还能救活。交给我吧,我试试看。”
赵晴感激地看着她:“Lin,谢谢你。”
林夕找来一个新的小花盆和泥土,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蕙兰重新栽种好,清理干净叶片上的尘土,浇上适量的水。然后,她捧着这盆“劫后余生”的兰花,走到了顾夜的休息室门口。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试图进去。她只是将花盆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门口。
并在花盆旁边,放了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它和你一样,都比看起来要坚强。】
做完这一切,她便转身离开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和沉默来愈合。而她能做的,就是在旁边,递上一株重新栽种的希望,和一句不着痕迹的理解。
至于他会不会接受,什么时候接受,那是他的课题。
而她,有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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