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在后台走廊若有若无的哼唱与随之而来的冰冷注视后,拉乌尔并未采取任何明显的行动。他依旧规律地出席歌剧院的演出,以资助人的身份与经理们交谈,举止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仿佛那夜的试探从未发生。
然而,暗流已然涌动。
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歌剧院,借口了解剧院的运营或是欣赏排练。他的注意力,表面上投注在舞台的整体效果、乐队的配合,或是克里斯汀·戴耶那日益精进的演唱上——这位年轻的女高音在“音乐天使”的指导下,正以惊人的速度崛起,成为了剧院的新星。
但拉乌尔真正的目标,始终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声音,那个只存在于克里斯汀敬畏的低语和剧院工人们恐惧传闻中的“幽灵”。
他仔细研究克里斯汀演唱中那些非同寻常的细节。每一个超脱乐谱的华丽转音,每一处违背常规却效果惊人的强弱处理,都像是一个签名,昭示着指导者无与伦比的才华和极度自我的音乐理念。这不仅仅是教导,更像是一种……通过声音进行的塑造和占有。
拉乌尔自己就拥有足以令任何指挥家疯狂的歌喉,但他因身份和性格将其深藏。正因如此,他更能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对完美声音的追求,以及那种渴望通过一个载体(克里斯汀)来传达自身音乐灵魂的冲动。
**他对埃利克产生兴趣,并非源于克里斯汀,恰恰相反,是因为埃利克本身。**
这个神秘的“幽灵”,拥有他前所未见的音乐造诣。那份才华是如此巨大,如此黑暗,又如此……孤独。它被禁锢在这座剧院的石头骨架里,只能通过一个天真女孩的喉咙间接表达,如同被囚禁的君王,通过代言人发号施令。
这是一种对极致才华的共鸣,尽管这共鸣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在光明中敛藏,一个在黑暗中咆哮。
此外,拉乌尔敏锐地察觉到这“幽灵”行为中的矛盾。他既能写出圣洁恢弘的乐章,又能设计出精妙残忍的陷阱;他既能细致入微地教导克里斯汀,又用恐惧统治着剧院的工作人员。这种极致的创造性与极致的破坏性并存的特质,像是一个复杂的、危险的谜题,深深吸引着拉乌尔那颗善于观察和分析的心。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个存在?那华丽音乐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痛苦与疯狂?
这天深夜,拉乌尔借口遗落了怀表,独自一人留在了空旷的主观众席。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几盏煤气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阴影在包厢和金漆装饰间扭曲、拉长。
他走到乐池边,那里放着一架供排练使用的钢琴。
他没有弹奏完整的曲子,只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按下一个单音。然后,是另一个,与第一个音构成一个不和谐却充满张力的和弦。他的动作很慢,仿佛不是在演奏,而是在通过琴键,与这片寂静,与可能潜藏在寂静之下的“那个存在”对话。
他回忆起克里斯汀演唱过的一段、据说是“音乐天使”为她创作的独有华彩乐段。他再次轻轻哼唱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模仿,而是……*解构*。他将那段旋律拆解,用不同的和声重新组合,放缓节奏,赋予它一种原本没有的、沉郁的冥思色彩。
这不再是挑衅,而是一种展示,一种基于理解的*回应*。
当他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在空气中即将消散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舞台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灯处传来!仿佛有什么重物击中了它。
拉乌尔猛地抬头,看到那数吨重的庞然大物正在微微晃动,水晶棱镜相互撞击,发出一片细碎、清冷、宛如哭泣的声响。
紧接着,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过观众席,带着地底深处的阴寒,吹灭了乐池附近所有的煤气灯!
黑暗瞬间吞噬了拉乌尔。
然而,在这片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与寂静中,拉乌尔非但没有恐惧,嘴角反而再次浮现出那极淡、几近于无的弧度。
他感觉到了。
那不仅仅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触及内心最隐秘角落的、激烈而笨拙的反应。是警告,也是……一种无法自控的吸引。
“幽灵”先生,你听到了吗?
拉乌尔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无声地发问。
我听到你的音乐了。那么,你呢?你是否也听到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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