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有间客栈的大门用两块木板草草钉上,权当是门了。
府衙的差役们来过一趟,看着一地尸体和满屋狼藉,又听着唐不二哭天抢地报出的“损失清单”,领头的捕头脸都绿了,连夜拉着尸体就跑了,生怕被这胖掌柜讹上。
此刻,大堂里,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八仙桌旁,客栈的全体员工正襟危坐,开起了战后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家庭会议”。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桌子中央,没有酒,没有菜。
只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鎏金盒子——天工图。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漩涡,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进去。
桌边,一锅香气扑鼻的白粥正散发着热气,是老周刚刚熬好的。
阿七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他眼巴巴地望着那锅粥,又偷偷瞄了瞄老板的脸色,刚想伸勺子。
“手拿开。”
唐不二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他正拿着一张草纸,用炭笔在上面飞快地计算着什么,头也不抬。
“老板,我饿了,打了一架,力气都用光了……”阿七可怜巴巴地说道。
“饿?”唐不二终于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名为“亏损”的熊熊怒火。
“你还有脸说饿?”
他“啪”一下,将手里的草纸拍在桌上。
“门,三百文!窗,四百文!桌子一张,五百文!椅子三把,九十文!我的青花瓶,一两!地板翻新,二两!”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桌子中央那个鎏金盒子上,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血泪控诉。
“现在,为了你这个‘侠肝义胆’,咱们客栈被整个黑羽卫盯上了!你知道黑羽卫是什么吗?那是皇帝的疯狗!不死不休的!以后咱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客人还敢上门吗?!”
“这些!都是未来的亏损!你赔得起吗?!”
阿七脖子一缩,气势弱了三分,但还是梗着脖子小声嘟囔:“大不了不开了呗,咱们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比守着这破店强?”
“强你个头!”唐不二气得差点跳起来,“老子的老婆本!老子的安稳日子!老子每天去揽香居听小凤仙唱曲儿的退休生活!全被你这个小王八蛋给毁了!”
“掌柜的,子曰……”张子墨见状,习惯性地想劝。
“你再子曰一句,这个月工钱我烧给你!”唐不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子墨立刻闭嘴,默默地推了推眼镜。
还是老周靠谱,他看了一眼那烫手的盒子,沉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短。
“交出去。”
“交给谁?”唐不二反问。
老周沉默了一下:“黑羽卫。或者,原本该拿到它的人。”
“不行!”阿七立刻反对,“苏前辈临死前托付给我,我答应了就不能反悔!这是道义!”
唐不二冷笑一声:“道义?道义能让黑羽卫不来拆我这刚修好的房子吗?”
他转向老周:“交出去?说得轻巧。黑羽卫拿到图,会放过我们这些知道秘密的活口吗?你当皇帝的鹰犬是吃素的?至于原本该拿到它的人……谁啊?你知道是谁吗?你知道那人是好是坏?”
老周再次陷入沉默。
唐不二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提出了自己的“高见”。
“我看,还是报官最稳妥。”
“把这玩意儿往府衙门口一扔,就说是捡到的。烫手山芋,让官府去头疼。”
“不可!”这次是张子墨开口了,他一脸正色,“掌柜的,此物关系国运,若是所托非人,落入奸佞之手,岂不陷天下苍生于水火?我等读书人,当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担当!”
“你担当个屁!”唐不二都懒得骂了,他瘫在椅子上,感觉心好累,“老子就想安安生生开个店,混吃等死,我招谁惹谁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盒子,接,是祸。
扔,也是祸。
送,更是祸。
一时间,整个大堂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唐不二那懒洋洋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他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朝屋顶的房梁上看了一眼。
别人听到的,是风声,是虫鸣。
而他听到的,是一缕比飞蛾振翅还要轻微的心跳声。
很微弱,很悠长,显然是修炼了某种高深敛息功法的绝顶高手。
但是,瞒不过他。
唐不二心里叹了口气。
得。
刚送走一波,又来一波。
今晚,这觉是别想睡安稳了。
……
与此同时。
云锦城外,十里处的一座破庙。
数道黑影悄然汇集,单膝跪在一个背对着庙门的身影前。
那身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哪怕身处这蛛网遍布的破庙,也仿佛与周围的破败格格不入。
她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翠绿的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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