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破碎的门框，照进了满地狼藉的大堂。
唐不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从柜台后面那张躺椅上坐了起来。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大堂。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拿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扫帚，姿势别扭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木屑和血污。
那扫地的动作，僵硬无比，与其说是在扫地，不如说是在用扫帚画符。
扫了半天，地上的垃圾非但没少，反而被推得更加分散了。
“哎！那个谁！新来的！”
唐不二翘着二郎腿，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你叫什么来着？追……追魂？”
那个瘦小的身影，猛地一僵。
追魂叟缓缓转过身，那张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二十岁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掌柜的……叫我……阿追，就行了。”
“阿追？”唐不二撇撇嘴，“这名字不好听，不吉利，像催命的。算了，先这么叫着吧。”
他用嗑瓜子的嘴，指了指地上的狼藉。
“阿追啊，你这地是怎么扫的？我请你来是干活的，不是让你来搞行为艺术的！你看你扫的，跟狗刨过一样！重扫！”
追魂叟，不，阿追，默默地低下头，握着扫帚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屈辱和杀意，转过身，继续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跟地上的垃圾作斗争。
唐不二嗑着瓜子，看着这一幕，心里乐开了花。
让一个顶级宗师给你扫地是什么感觉？
爽！
太他妈的爽了！
这种快乐，是赚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对了，阿追。”唐不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吧？毕竟一夜未归。”
阿追扫地的动作，又是一顿。
“我这人，最讲究人情味了。不能让你家里人干着急。”唐不二从柜台里拿出纸和笔，丢了过去，“来，给你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顺便，让他们准备点‘赎金’，好早点来接你回家。”
他特意在“赎金”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阿追看着脚边的纸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监视他，看他如何向门派下达那个屈辱的命令。
他默默地放下扫帚，捡起纸笔，走到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前。
唐不二就坐在不远处，一边嗑瓜子，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正在表演的猴子。
阿追提起笔，手腕却在微微颤抖。
这只写了无数江湖追杀令的手，此刻，却要写下一封足以断送整个门派尊严的“家书”。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落笔。
信的内容很简单，没有任何威胁和异常的字眼，只是平淡地叙述自己在外遇到了一位“故人”，相谈甚欢，决定留下来盘桓数日，让门中长老处理日常事务。
但在信的末尾，他画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图案。
那是一根断成三截的竹子。
这是七绝门的最高密令，只有历代门主和核心长老才认识。
这个图案的意思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对方所有要求，否则，宗门倾覆，就在旦夕。
写完信，他将信纸折好，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唐不二。
唐不二接过信，看都没看，就朝着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个半大孩子招了招手。“狗蛋，过来。”
那名叫狗蛋的孩子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一脸讨好：“掌柜的，啥事儿？”
“拿着这封信，送到城西的七绝门分舵，交给管事的。”唐不二从柜台里摸出几十文钱丢过去，“这是二十文跑腿费，剩下的钱自己去买糖吃，办得利索点。”
“好嘞！谢谢掌柜的！”狗蛋接过信和钱，宝贝似的塞进怀里，一溜烟跑了。
“去，送到七绝门。”
“是！”飞也似的跑了。
做完这一切，唐不二又把目光投向了阿追。
“好了，家书也写了，现在可以安心干活了吧？”
他指了指角落里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马桶。
“去，把那个倒了。记住，倒远点，别熏到我的客人。”
阿追的身体，再次僵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扫地，擦桌子，他可以忍。
可倒夜香……
他这辈子，连自己的夜壶，都是由最贴身的弟子伺候的！
唐不二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怎么？不愿意啊？”
“不愿意也行。那你现在就可以走。”
“不过，我先提醒你。你前脚走出这个门，我后脚，就亲自去一趟你那个什么七绝门，跟你们门派上下三千多口人，好好聊聊‘人生’。”
“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
阿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闭上眼睛，那双曾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眸子里，终于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想他追魂叟一生杀人无算，威震武林，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只马桶而流泪？
这泪，不是为生死，而是为那被踩在脚下、荡然无存的尊严。
再睁开眼时，那眼中已无半点神采，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默默地，走到那个马桶前，弯下腰，用那双曾经叱咤风云的手，将它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
“嗯……”
一声呻吟，从不远处传来。
是阿七。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
“掌柜的……我怎么睡着了……头好痛……”
他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大堂。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正抱着马桶，准备往外走的瘦小老头身上。
阿七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先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然后指着那老头，冲唐不二嚷嚷道：“掌柜的，你发善心了？还是昨晚脑袋被人打坏了？咱们这小破店，居然舍得招新伙计了？”
他凑近几步，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阿追，一脸嫌弃地咂咂嘴：“招个年轻力壮的也行啊，这老头……走路都打晃，风一吹就倒了，你确定不是请回来一尊祖宗？”
说着，他“咦”了一声，歪着脑袋：“嘿，不对劲……我怎么瞅着这老头，有点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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