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能将骨髓都冻结的死寂。
魏爷的话,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玩弄,羞辱,虐杀。
这已经不是抢夺地契那么简单。
这是在用最残忍,最戏谑的方式,将一个人的尊严、性命,连同他存在于世间的所有痕迹,一并抹去。
这是要将有间客栈,变成唐不二的活棺材,变成一场献给全城人的,血腥的烟火盛宴。
门外的看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嘴里的瓜子,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起初的幸灾乐祸,此刻已化为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看一场活活烧死人的酷刑。
魏爷的那名手下,脸上带着一抹狰狞的狞笑,应了一声,大步走向墙角那座小山似的鞭炮堆。
他随手抄起一箱,动作粗暴地撕开,将那一串串沉甸甸,红得刺眼的大红鞭炮拖了出来。
“动手。”
魏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另外三名手下也动了。
他们走进客栈,仿佛进入自家的后院,开始执行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一人将一长串鞭炮,仔细地缠绕在客栈那几根承重的顶梁柱上,从上到下,绕得严严实实。
一人将鞭炮塞进每一张桌子的桌腿下,甚至连唐不二那张心爱的太师椅,都未能幸免。
还有一人,直接走进了后厨,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锅碗瓢盆被粗暴推开的声响。
他们的动作不快,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从容。
每一次鞭炮与木头摩擦的沙沙声,每一次脚步踩在地板上的沉重回响,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阿七和张子墨的心上。
“不……”
阿七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眼球布满血丝,那股被压抑的怒火和绝望,终于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要冲出去,他要跟这些人拼命,哪怕被人一刀砍死,也比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要好。
可他动不了。
老周的手,依旧如铁钳般按在他的肩上。
那只手,明明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仿佛蕴含着一座山的力量,让他无法挣脱分毫。
“老板……”
阿七的视线,绝望地投向了那个趴在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身影。
唐不二缓缓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看魏爷,也没有看那些正在“布置”客栈的手下。
他只是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张被摔坏的算盘边,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将那些散落的算珠,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几颗破旧的算珠更重要。
“完了……”
张子墨靠着柜台,缓缓滑坐在地。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子曰”。
圣贤书里描绘的那个礼乐教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蛮不讲理的暴力,撕得粉碎。
他看到,一名汉子将一串鞭炮,狞笑着挂在了他亲手书写的那张“开业大酬宾”的红纸上。
那鲜红的纸,与鲜红的鞭炮,构成了一副无比讽刺,又无比绝望的画面。
斯文扫地。
原来,是这个意思。
魏爷很满意。
他非常享受眼前这一幕。
他喜欢看猎物从挣扎,到乞求,再到彻底绝望的整个过程。
他走到那张被他划出指痕的八仙桌前,用两根手指,捏起一个茶杯,端详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唐老板,你这客栈,风水确实不错。”
“用来当坟地,想必也是极好的。”
他的话,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唐不二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唐不二捡起最后一颗算珠,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木质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抬起头,那张肥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的谄媚与恐惧。
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麻木。
他看着魏爷,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魏爷……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跟我的伙计,说几句话?”
“就当是……临走前的交代。”
魏爷闻言,发出一声轻笑。
“准了。”
他很大度地挥了挥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要听听,你能交代出什么遗言来。”
唐不二没有理会他的嘲讽。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惨白的张子墨,和双目赤红的阿七。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秀才。”
张子墨茫然地抬起头。
“下个月的工钱,我可能……发不了你了。”
唐不二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跟着我,委屈了。”
张子墨的眼眶,瞬间红了。
唐不二的视线,又落在了阿七的身上。
“阿七。”
“小子,你太冲动,这性子,以后要改。”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只按在阿七肩上的,老周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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