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醒了。
床是软的,陷下去的那种软。被子是滑的,像抓不住的流水。
他不是睡在自己那张硬邦邦的、铺着旧棉絮的伙计铺上。
他猛地坐起来。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一根柱子上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龙眼的位置镶着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白日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名字的熏香,比云锦城最好的“百花楼”里的味道还好闻一百倍。
他死了?这是哪路神仙的府邸?
不对。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疼。
疼得钻心。
既然不是死了,那就是被绑了。
阿七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念头,一个他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过无数次的情节——某个家财万贯又守寡多年的富婆,看上了他英俊不凡的样貌,将他掳来,欲行不轨之事。
这个念头让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点莫名的期待。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两名身穿浅绿罗裙的侍女,垂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手里各自端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放下,盖子掀开。
香气炸开。
一瞬间,什么富婆,什么阴谋,全被阿七抛到了九霄云外。
水晶虾饺,蟹粉烧卖,蜜汁火方,燕窝粥……琳琅满目,热气腾腾。
阿七的脑子停转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管他娘的!先吃了再说!
就算是断头饭,也得做个饱死鬼!
他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扑到桌前,抓起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就往嘴里塞。
风卷残云。
两名侍女训练有素,脸上不见波澜,可托着托盘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她们接到的是最高指令,要像伺候神明一样伺候这位“贵客”。
可眼前这位……真的是那位让宫中如此兴师动众的“贵客”?这吃相,倒比御犬监里最凶的猎犬还要生猛几分。
这吃相,比皇宫里御犬监的猎犬还要生猛。
一顿饭吃完,阿七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酒足饭饱,该干正事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想出去溜达溜达,顺便探探路。
门口站着两个像门神一样的持刀护卫,甲胄鲜明,一动不动。
“两位大哥,行个方便?我吃撑了,想消消食。”
护卫仿佛没听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阿七不死心,想仗着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硬闯。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恶狗扑食,朝着两名护卫中间的缝隙冲了过去。
其中一名护卫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是随意地将腰间的刀鞘往旁边一横。
“砰!”
阿七被绊了个结结实实,一个标准的狗啃泥姿势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他彻底老实了。
打不过,跑不掉。
既来之,则安之。
接下来的几天,阿七过上了他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腐败”生活。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有顶级美食伺候。
吃饱了没事干,就有侍女送来各种市井话本。
他彻底沉沦了。
一开始,他还想着客栈,想着那个刻薄的掌柜的。
后来,他觉得……这种日子好像也不错?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阿七躺在软塌上,一边剔牙,一边对侍女吆喝,“去,告诉厨房,明儿个我要吃熊掌!”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他夜里磨牙的次数,都被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形成一份份密报,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另一个人面前。
……
紫禁城,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楚景宁,正看着最新的一份密报。
【未时三刻,目标苏醒,抱怨阳光刺眼。】
【未时四刻,用膳。计有:烤乳猪半只,龙井虾仁一盘,清蒸鲥鱼一条……目标食欲甚佳,全部用尽。】
【申时,于庭院中追逐蝴蝶,后因体力不支作罢。】
【酉时,索要话本《霸道剑神爱上我》,观阅时嬉笑不止。】
【亥时,入睡,梦呓‘鸡腿’二字。】
楚景宁放下密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就是他那位雄才大略的太子皇伯父,留下的唯一血脉?
一个……饭桶?
一个只知吃喝玩乐,沉迷于粗鄙话本的无赖?
连日来,他心中的杀意,在这些荒诞的记录中被一点点消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强烈的怪异感觉。
有怀疑,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他绝不愿承认的……血脉上的感应。
此人越是表现得像个废物,他心底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楚景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他那位皇伯父,当年文韬武略,风华绝代,是何等的人中龙凤。 他的子嗣,即便流落民间,真的会是这等纯粹的蠢物吗?这会不会是一种伪装?一种……继承了其父城府,甚至青出于蓝的顶级伪装?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无威胁的蠢货,来麻痹所有人。 若真如此,能做到这一步的人,比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要可怕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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