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薇那句“你永远不会明白”，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蓝启仁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空洞吞噬了他。
然而，就在戈薇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竹林小径的拐角时，她的脚步，却几不可察地，再次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侧首，让那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回到死寂的紫竹林前，传回到每一个心神激荡的蓝氏门人耳中，尤其是……那个如同失了魂般的蓝启仁耳中。
“你们不是想知道，隐曜宗发生了什么吗？”
她的声音依旧平直，没有任何讲述惨剧时应有的悲恸或激动，反而像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古老的历史。但这份异常的平静，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能攥紧人心。
“那一夜，玄甲宗与温家联手，趁夜突袭。”
“护宗大阵，如同纸糊，不堪一击。”
“我亲眼看着父亲，为将我推开，被数名玄甲宗修士的利刃，从背后……穿透。”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停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涟漪。
“我亲眼看着母亲，为了阻敌，自爆金丹，尸骨无存。”
“我亲眼看着看着我长大的林爷爷，抱着敌人自爆，只为给我争取一瞬。”
“我亲眼看着柳姨，看着戈明、戈月……看着所有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倒在烈焰中，倒在那些畜生的狞笑下。”
她的描述极其简洁，甚至没有过多的细节渲染，但正是这种近乎冷酷的平铺直叙，勾勒出了一幅人间炼狱的惨状。在场的蓝氏门人，不少已面露不忍与骇然，一些年轻弟子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蓝启仁更是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他仿佛能透过她冰冷的话语，看到那夜隐曜宗的冲天火光，听到那绝望的嘶喊，闻到那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息……而这些惨剧发生时，他却在云深不知处，一无所知，甚至还在为她的杳无音信而忧心忡忡！
“最后，”戈薇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们动用了‘玄阴真火’。”
玄阴真火！
听到这个名字，蓝曦臣和几位年长的长老脸色骤变！他们显然知晓这种传说中的恶毒火焰！
“那不是普通的火，”戈薇继续说着，仿佛在点评一件物品，“它能焚烧灵力，销蚀魂魄，抹除存在。”
“我躲在族人以最后生命结成的‘同心结灵界’中，眼睁睁看着……”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语，最终，用了两个极其残酷的字眼：
“……看着他们的尸体，连同残魂，在那真火中，化为飞灰。”
化为飞灰！
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真正的……神魂俱灭！
“噗——”一位心性较软的长老再也忍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其他众人亦是面色惨然，心中巨震！这是何等灭绝人性的手段？！
蓝启仁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他无法想象，当时被困在结界中的戈薇，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目睹着至亲、族人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在她眼前……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戈薇缓缓转过了身。
兜帽的阴影下，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直地落在了蓝启仁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空洞，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痛苦与绝望，看着他因无法承受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然后，她轻轻地，唤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她曾经在月下带着羞涩唤过的名字，一个她承诺归家禀明父母后再议将来的名字，一个……她以为会承载她未来所有期许的名字。
“阿仁。”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蓝启仁的脑海！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她这样叫他。
然而，这声呼唤里，没有半分旧日的温情，只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的诘问。
她看着他瞬间僵住的神情，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震惊、痛苦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缓缓地，问出了那个足以将他彻底击垮的问题：
“那时，”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四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蓝启仁的心脏，并且残忍地搅动！
是啊……那时，他在哪里？
在她宗门被屠、亲人尽丧、独自承受着炼狱般的痛苦与绝望时，他在哪里？
在她眼睁睁看着族人化为飞灰、立下血誓要复仇时，他在哪里？
在她被迫踏上这条沾染阴铁、与魔鬼交易的修罗之路时，他又在哪里？
他在云深不知处。
他在授课。
他在处理宗务。
他在……一无所知地，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戈薇”。
巨大的愧疚、无力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道歉，想要告诉她他找过她，他等过她……可是，所有的话语在她那平静到极致的目光下，在她所描述的那片血色地狱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问出这个诛心的问题后，没有任何等待他回答的意思，再次转身。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停留。
黑色的身影，彻底融入了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只留下蓝启仁，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颓然跪倒在地。
“那时……你在哪里……”
戈薇那冰冷的诘问，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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