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举起那杯冰冷的“獭祭”清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吊灯下折射出锐利的光泽,如同淬毒的匕首。他的目光穿透杯壁,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武韶脸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武桑,上海是个好地方。但有时候,旧债未清,贸然远行…恐怕会夜长梦多啊。你说呢?”
“来,为了武桑的‘锦绣前程’…”
“请满饮此杯。”
空气彻底凝固。水晶吊灯的光芒仿佛被冻结在冰冷的酒杯和两人之间不足两尺的空间里。窗外长春的万家灯火,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光斑,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幻影。侍立在阴影角落里的侍者,连呼吸都屏住了。
武韶端坐在那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冷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左肩胛骨深处的火山在黑泽最后那句“旧债未清”的致命威胁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灼热的岩浆裹挟着铁锈腥气疯狂冲击着那道永不愈合的破口,带来阵阵撕裂灵魂的剧痛和眩晕。黑泽那洞悉般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反应——那是对“南满”和“瓷瓶玄机”无法完全掩饰的警觉!这条裂缝,已被黑泽精准捕获!
侍者浴血倚墙的身影和无声的“釉下红”符号在眼前疯狂闪现,巨大的悲恸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般翻涌!但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在此刻被撕碎!
千钧一发之际!
武韶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是微笑,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一丝近乎悲凉的嘲讽弧度。他抬起右手,动作稳定得如同精密的机械,稳稳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同样冰冷的清酒。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他修长却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指缓缓滑落。
他没有立刻去碰黑泽的酒杯,而是将自己的酒杯举到眼前,对着吊灯刺目的光芒,微微晃动。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荡漾,折射出迷离而冰冷的光晕。
“大佐阁下说得极是。”武韶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刺破这凝固的寂静,“旧债不清,终是心腹之患。只是…”他微微一顿,目光透过晃动的酒液和冰冷的镜片,平静地迎向黑泽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眼睛,“…这旧债,究竟是谁欠了谁的?又该如何清算?恐怕…你我心中,各有杆秤。”
他不再回避!不再防守!而是悍然亮剑!将话题引向了更危险的深渊——清算旧账!
黑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武韶的反击,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武韶将目光从酒杯上移开,再次投向黑泽,镜片后的眼神变得深不见底:“武某自问,在伪满任职期间,上承帝国恩泽,下体黎民疾苦(虚伪的套话),于文化交融、肃清思想(特指配合日方审查)方面,不敢说有赫赫之功,却也兢兢业业,未曾懈怠。如今…调令突至,仓促离任,外界不明就里者,或以为武某是戴罪之身,急于脱身?”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委屈,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他为何被“仓促”调离?是黑泽在清除异己?还是他武韶真的有问题?
不给黑泽喘息的机会,武韶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冻风:“究其根源,武某左肩这道自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冬,在边境留下的‘纪念’,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误解与不便,恐怕…才是这‘旧债’的源头吧?”
“边境”!
“民国二十六年冬”!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重磅炸弹,狠狠砸进黑泽的脑海!那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耻辱和滑铁卢!1937年冬的边境事件,他指挥的行动队遭遇伏击,损失惨重,目标逃脱,他本人也因此受到内部严厉责难和降级!而武韶,正是在那次事件中“负伤”,并因此获得嘉奖,调回伪满核心!
武韶的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黑泽最不愿触及的旧伤!暗示着:正是因为黑泽当年在边境的失误和无能,导致了武韶的负伤,也埋下了今日种种猜忌和“不便”(包括调离)的祸根!他武韶才是受害者!
黑泽脸上那如同冻土般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鸷和愠怒,如同毒蛇般掠过眼底!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武韶的反击,不仅化解了他的攻势,还将矛头反指回他自己身上!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武韶敏锐地捕捉到了黑泽那瞬间的失态。他不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继续乘胜追击,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至于大佐阁下提到的‘南满’…武某身处文化事务之职,对彼处治安军务,实在无从置喙,亦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听闻近来南满地下组织活动猖獗,屡屡得手,甚至能渗透到某些…关键区域(暗指大和饭店酒会?)。这背后,是否也有某些‘旧债’的影子?比如…某些本该在萌芽时就该被彻底掐灭的线索,某些本该严加看管却‘意外’逃脱的人…最终酿成了更大的祸患?”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黑泽,将“瓶塞”事件和侍者“逃脱”后引发的混乱,巧妙地归咎于黑泽的失误和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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