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塔倾覆的狼藉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短暂炸裂的混乱过后,留下的是黏腻、滑溜的余烬,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着吊灯破碎的光斑,散发着浓郁甜腻的酒气。侍者们如同工蚁,正用雪白的毛巾徒劳地吸吮着这片刺眼的金黄沼泽,动作仓促而惶恐。水晶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扫拢,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刮擦声。
“侍者”被两名同伴搀扶着,站在狼藉的边缘,湿透的白色制服紧贴身体,勾勒出精瘦却紧绷的线条。他低着头,左臂依旧紧紧贴着躯干,仿佛支撑着身体,又像是保护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黑泽康介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那杯早已失去凉意的威士忌被随手搁在一旁的矮几上,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鹰隼般的目光带着近乎实质的穿透力,一遍又一遍地刮过“侍者”低垂的脸、湿透的制服、尤其是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
“名字。”黑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击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和冰冷的压力。
“侍者”的身体似乎因寒冷或恐惧而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带着惶恐的沙哑:“小…小的叫王福生,大佐。”
“王福生…”黑泽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入行多久?谁推荐你进大和饭店的?”
“三…三个月。是…是后厨管事的张把头,小的…小的以前在奉天酒楼跑堂…”回答磕磕绊绊,带着底层小人物的卑微和恐惧。
“刚才,怎么回事?”黑泽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他左臂的位置,“摔倒的时候,左手为什么一直压在身下?”
“侍者”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大佐明鉴!小的该死!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左…左手撑了一下,疼得钻心…怕是…怕是硌到玻璃碴子了…”他艰难地试图抬起左臂,动作牵扯到“伤处”,脸上瞬间扭曲,露出真实的痛楚表情。
黑泽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只颤抖着、缓慢抬起的左臂上。袖口湿透,紧贴着手腕。他能看到手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制服布料似乎被尖锐物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隐隐透出一点血色!那是刚才混乱中飞溅的玻璃碎片的杰作?还是…某种动作留下的破绽?
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浓。黑泽的目光转向“侍者”刚才摔倒的位置。那片区域已被粗略清理,但破碎的香槟杯底座、倾倒银盘的边缘,依旧散落着细小的、危险的玻璃碎屑。一个笨拙的侍者,在极度慌乱中摔倒,被玻璃划伤手臂,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但他心底深处那根危险的弦,依旧绷得死紧。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就在契约交付的瞬间!就在瓶塞即将离手的刹那!这混乱像精心设计的幕布,完美地遮挡了某个关键动作的舞台。
他找不到证据。这让他感到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和更深的警惕。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远处——丙区三排七座,武韶依旧端坐着,平静得如同风暴眼中的礁石。武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微侧过脸,隔着晃动的人影,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了上来,甚至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解读的弧度。
挑衅?还是…某种更深的伪装?
黑泽的牙关无声地咬紧。他猛地收回目光,重新钉在“侍者”身上,带着最后的审视和冰冷的不耐烦:“滚下去!收拾干净!再有下次,宪兵队伺候!”
“是…是!谢大佐!” “侍者”如蒙大赦,在同伴搀扶下,拖着“受伤”的左臂,踉跄着退向服务区的阴影。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门后,那只紧贴身体的左臂始终没有放松分毫。袖口深处,那枚冰冷的、刻着“三”字的木塞,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着他的皮肤。
石井四郎的心情显然糟糕到了极点。精心准备的仪式被一个卑贱侍者的笨拙彻底搅乱,如同精美的和服被泼上了污秽。施密特虽然收下了瓶塞,但商人脸上那丝被打断兴致的不快,石井看得清清楚楚。他需要尽快挽回局面,用更直接、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巩固这“合作”的权威。
“施密特先生,一点小意外,不必介怀。”石井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倨傲,“帝国的诚意,远非一瓶酒可以衡量。后续的细节,田中君会与你敲定。记住,平房的‘实验室’,需要绝对的精确和…效率!”他刻意加重了“实验室”和“效率”的读音,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施密特连忙点头:“当然,大佐阁下。西门子保证万无一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那枚“契约”瓶塞,给了他一些安心。
石井满意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逐渐恢复秩序但仍显狼藉的区域,一丝烦躁再次涌上。他需要摆脱这令人不快的场景,用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结束今晚的应酬。
就在这时——
一个矮胖的、穿着刺眼宝蓝色绸缎长袍的身影,如同一个笨拙滚动的绣球,突破了侍者清理的防线,脸上堆砌着几乎要掉下来的谄媚笑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深棕色的酒瓶,朝着石井的方向直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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