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比以往更早爬上城。
潮声从看不见的地方涌来,一下一下,像有人用手指敲着一扇关着的门。
林槿在梦里醒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石板路尽头的码头上。
灯塔的光还没亮,远处只是一块暗得看不清边界的黑影,像一截被折断的指骨插在海里。
潮水刚刚退去,石板缝里还积着水,踩上去会发出迟钝的吱呀声。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手指细长,还带着没褪干净的墨迹,像刚从作业本上抬起——十四岁的手。
指节上的那道浅浅的疤还在,是初中时摔倒时划出来的。
他知道这不对:现实里的那道疤,早在后来一次事故里被更深的一刀覆盖了。
可是这里,没有那第二道疤。
林槿用力握了握拳。
“……又是这个版本啊。”
他轻声嘟囔,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迟来的、无奈的熟悉。
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那是鞋底带着水迹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节奏不急不缓,好像走路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片潮湿。
脚步声在雾里停了一下,接着有人喊他:
“喂。”
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地穿过雾,像在耳边说话。
林槿回头。
雾气在他眼前慢慢退开一点,一个人的轮廓显出来——
是一个少年,或者少女,很难一眼分清:身形偏瘦,外套有点大,衣角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对方的头发被潮气压得有些贴服,只有前额那几缕倔强地翘着,像总是不肯完全被海水驯服。
“你迟到了。”
那人说。
林槿愣了一下。
“我……?”
他本能地想反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约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对话他似乎经历过很多次:总是有人比他更早清醒,比他更早站在该站的位置上,然后说一句“你来晚了”。
“潮要涨第二遍了。”
对方往海面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屑,更多的是习以为常的提醒,“今天城里会有新的人醒,守望者说,要不要接——要看你。”
“看我?”
林槿反问。
“对啊。”
那人走近了两步,雾散得更开一些,林槿看清了对方的眼睛——颜色并不特别,只是很亮,亮得像是在雾里点了一盏灯。
“你不是已经在这儿混得挺久了吗,林槿。”
自自己名字被叫出来的一瞬,林槿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这里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这一点并不新鲜。
真正让他发冷的,是对方那种“你本来就该在这儿”的语气,仿佛这个十四岁的身体,这条石板路,这一夜回潮,不是梦,而是他真正归位的地方。
“我也才回来。”
他条件反射似的反驳,“前几次”,
“前几次你也这么说。”
对方截断他的话,声音不重,却把他的辩解轻易地按回喉咙里,“每一次你说自己才刚来,每一次你都记不太清上一回发生了什么。”
海风卷着咸味从两人中间掠过,带起地上浅浅一层水面的涟漪。
被风掀起的一瞬,林槿看见石板缝里浮出了一排暗淡的符号,像是被谁用钝刀刻进去的旧字他眨了下眼,那些符号又重新沉了下去,只剩湿冷的水痕。
“你是?”
他迟疑了一瞬,才试探着开口,“麦微?”
那人歪了下头,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叫这个名字。
然后他,或者她笑了一下。
“你还记得。”
麦微说,“那就好办多了。”
那笑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一点锋利。
可不知怎么的,林槿在这锋利里,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定,像是在陌生海域里看见一盏灯塔,哪怕灯光微弱,哪怕灯塔本身也在摇晃。
“走吧。”
麦微抬手,指向雾后隐约起伏的城市轮廓。
“今天要来的人可不比你当年好骗,深潮会那帮家伙已经开始打他们的主意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他们凭什么敢动别人的记忆吗?”
“深潮会?”
这三个字像是从某个梦的深处浮上来,带着轻微的刺痛。
“别装。”
麦微看着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无情,“你现实那边不是正好有一段‘想抹掉的事’吗?
他们最爱这种人了。”
林槿心口一紧,刚想问“你怎么知道”,话就卡在喉咙里。
他突然意识到,海风里混着一种他非常熟悉的味道,不是海盐。
是现实里某次争吵结束后房间里的那种空气:压抑、闷热,还残留着没说出口的话。
他吸了口气。
“……我只是来看看。”
他低声说,“这次看完,我就回去处理自己的事。”
麦微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几秒钟后,麦微耸耸肩。
“随你。”
他转身往城里走去,声音从雾里飘回来,“反正,潮很快就会把你又冲回来。”
林槿站在原地,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愈走愈远。
直到雾再次合拢,只留下石板缝里一点一点渗出的水。
“我会回去的。”
他对那团已经看不见的背影低声说,像在给自己下一个空洞的承诺。
下一刻,潮声猛地大了一寸,仿佛在笑。
他踩过积水,朝城市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灯塔的黑影里,有一道极细的光线悄悄亮了一瞬,随即又被海雾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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