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婉的住处,离机构不远,步行只需穿过几条幽静的小巷。那是一处她多年前读研时购买的、典型的江南民居老房子,白墙黛瓦,木格窗棂,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下。推开虚掩的木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青石板铺地,角落里有几盆精心打理的花草,即使在冬日也透着顽强的绿意。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湿气,以及那缕从屋内飘出的、独特的、带着桂花与龙脑清冽水润感的沉香。
房子规整,三室三厅,带个五十多平的院 陈设极其简洁素雅,一如她的人。白墙,原木色的简单家具,书房的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和资料,桌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茶具和文具。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处处透着一种整洁、舒适和知性的气息。这里没有北方小屋的暖意和烟火气,却另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宁静、疏朗和独立感,与她此刻的状态浑然一体。
她放下东西,便系上一条素色的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忙碌。我坐在客厅里,有些局促不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熟练而轻盈的切菜声、炒菜声,闻着渐渐飘出的食物香气,有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感。仿佛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北方那个曾经充满书香和沉香的家,只是背景彻底转换,物是,人……是否已非?
晚餐很简单,却十分精致:一盘清炒河虾仁,晶莹剔透;一条清蒸白鱼,鲜嫩入味;一碟香菇炒青菜,碧绿爽口;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荠菜豆腐羹。都是地道的江南风味,清淡、鲜美,注重食材本味,就像她这个人,不事张扬,却内涵丰富。我们面对面坐在小餐桌旁,默默地吃着饭。气氛比下午在机构时缓和了许多,但依旧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无法驱散的离愁别绪和心照不宣的悲戚之下。我们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关于菜的口味,关于江南的饮食习俗,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及过去和未来的雷区。仿佛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在刻意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但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决堤的汹涌暗流。
晚饭后,我们坐在天井的藤椅上喝茶。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洒下朦胧的清辉,将天井里的湿气照得亮晶晶的。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植物洗净后的芬芳。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偶尔从屋檐滴落的水声,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或者说,离别仪式前)最后的、令人心碎的宁静。
“这里的月亮,好像比北方的要小,要精致,光也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我望着天空那弯下弦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试图打破这过于沉重的寂静。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也抬头望月,“大概是天空被水汽氤氲着,不像北方那样高远空旷,所以显得近些,柔和些。就像江南的景致,讲究的是移步换景,尺尺天涯,不像北方,一眼望去,天地辽阔。”
她的回应总是这样,带着理性的观察和文化的比较,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诗意。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反而多了一种默契的、无需言语的交流。我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妙的体温和气息,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张力在寂静中无声地滋长。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是从残酷命运手中偷来的一段奢侈时光,美好得不真实,也短暂得令人心慌。我们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共识:暂且放下所有沉重的包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度过这最后的、为期十天的相聚。
白天,她放下手头的工作,成了我专属的向导。我们并肩漫步在古镇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穿过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拱桥,看乌篷船在狭窄的水巷中欸乃而过,船娘唱着软糯的江南小调。她不只是让我看风景,更是为我深入解读沉淀在这片土地肌理中的千年历史与文化密码。
那日,我们在一处与南宋末年历史相关的古迹停留。站在一块记载着忠臣殉国事迹的斑驳石碑前,她并未过多渲染悲壮,而是俯身细辨碑文,指尖轻触那些模糊的刻痕,仿佛在触摸一段冰凉的脉搏。“你看这里,”她声音低沉,“记载他殉国前,曾焚毁所有私人信札,并非绝情,而是深知其中牵连甚广,不忍累及无辜。史书只赞其‘从容就义’,但这‘从容’二字,重若千钧。它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计算,是对家国、对亲友、对自身信念的反复权衡与最终决断。”她直起身,目光投向远处烟雨朦胧的水面,如同望向历史深处,“大厦将倾,个人如蝼蚁,选择却各不相同。有人选择殉道,以死明志,求得心安理得,青史留名;有人选择隐逸,避世独善,保全性命与气节;也有人选择另觅蹊径,忍辱负重,或许看似妥协,却只为在废墟中保存一丝文明的火种,以待将来。没有绝对的对错,关键在于认清时势不可逆,也要扪心自问,自己内心真正能承受的重量是什么?是瞬间燃烧的刚烈,还是漫长坚守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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