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悦府酒店的喧嚣彻底散去，留下的是深夜的寂静和林薇喉间挥之不去的、火辣辣的异物感。
回到位于工业园区的高级公寓，她踢掉折磨脚踝的高跟鞋，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是助理发来的明日行程确认：
【上午10:00 - 江东省立医院，呼吸内科，赵明医生】
【晚上19:00 - 平江路‘姑苏人家’，与鼎盛程总晚宴】
两条信息，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发出的召唤。一个关乎她身体隐秘的警报，一个关乎她事业辉煌的未来。而那恼人的咳嗽，就是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一道刺耳的杂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又欲泛起的咳意，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收到”。
……
次日傍晚，细雨悄然而至，如烟似雾地笼罩着古城的粉墙黛瓦。平江路湿漉漉的青石板反射着暖黄色的灯笼光，蜿蜒的河道上游船欸乃，吴侬软语的评弹声从临水的窗棂里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姑苏人家”就隐在这片水巷深处，一家不对外挂牌、只接待熟客的私房菜馆。程磊显然深谙此道。
包间临河而设，窗外即是潺潺流水。雕花木窗半开，带着水汽的微风送入夏末的凉意和植物的清新气息，稍稍冲淡了室内沉水香的浓郁。
程磊早已到了，换下了昨日笔挺的西装，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色羊绒衫，更显得随性而矜贵。他正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具，动作娴熟，看到林薇进来，抬手示意：“林总很准时。下雨天，喝杯热普洱驱驱寒湿。”
“让程总久等了。”林薇落座，她今日换了一身米白色及膝连衣裙，外搭一件浅咖色风衣，褪去了发布会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只是淡妆下，眼睑处依稀能看出一丝疲惫。
“我也刚到。”程磊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至她面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欣赏，也带着审视，“林总昨晚休息得可好？那咳嗽，没再扰你吧？”
又是咳嗽。林薇心下微蹙，面上却笑得得体：“劳程总挂心，好多了。大概是前几天连着布展，有些累着了。”
“年轻人拼事业是好事，但也要懂得爱惜自己。”程磊身体微微前倾，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尤其是女人。优秀的女人就像顶级的珠宝，需要精心呵护，才能永远璀璨夺目。我前妻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总觉得这些都是虚的，结果……”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啜了口茶，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林薇一下。她听出了赞赏，也听出了隐含的规训——美丽的价值，需要被认可、被呵护，否则就会贬值。
“程总说得是。”她含糊地应了一句，将话题引向正轨，“关于鼎盛投资薇澜的方案，我仔细看过了。条件很优厚，只是关于股权和后续发展的主导权……”
“哎，”程磊抬手，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今晚只吃饭，不谈生意。美好的事物，值得用心品味，而不是放在谈判桌上锱铢必较。”
他击掌两下，侍者开始安静地上菜。一道道精致的苏帮菜，如同艺术品般呈上：蟹粉豆腐、松鼠鳜鱼、碧螺虾仁……佐餐的酒，是他自带的一瓶勃艮第特级园红酒，醇厚馥郁。
程磊不再提投资，转而谈起他在国外的见闻、收藏的艺术品、对奢侈品的见解，言语间透着巨大的财富赋予他的底气和自信。他确实见多识广，风趣幽默，若非那偶尔流露的掌控欲，堪称一个极有魅力的伴侣。
林薇配合地听着，适时给出反应。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松弛。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灯光暖融。
然而，那该死的咳嗽，就像潜伏的刺客，总是在她最放松警惕时发动偷袭。一口温热的汤刚咽下，那股熟悉的、撕扯般的痒意再次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
“咳……咳咳……”她猛地侧过头，用手帕紧紧捂住嘴，咳得肩膀都在颤抖，眼泪几乎都要迸出来。
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程磊放下了筷子，看着她，眉头微不可察地拧紧。他没有立刻递水，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出了状况的拍品。
剧烈的咳嗽终于平息。林薇接过侍者及时递上的温水，喝了几口，才勉强缓过气，脸上因窘迫和用力泛起潮红：“对不起，程总，我……”
“看来不是小毛病。”程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赵医生？是江东省立医院的赵明医生吗？我倒是听说过，呼吸科的专家。看来林总是找对人了。”
林薇心中一惊。他居然记住了助理那句低语，还知道赵明？这种被了如指掌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
“是，朋友推荐的。”她含糊道。
“嗯，好好查查。”程磊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经常需要出现在公众场合的人，形象就是一些。一点小毛病，可能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和疑虑。”
他的话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戳中了林薇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她突然明白了，昨晚发布会上他那微微一皱的眉头意味着什么。他不是关心她的健康，他是介意这“不完美”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这顿精心安排的晚宴，气氛已然变了味。
结束时，雨已经停了。程磊的司机将车开到巷口。他替林薇拉开车门，语气依旧绅士：“投资的事，下次再详谈。希望下次见面，林总已经恢复状态了。”
车灯划过湿漉漉的街面，驶离了幽静的平江路。
林薇独自站在巷口，清冷的夜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
程磊最后那句话，在她听来，更像是一句无声的警告：处理好你的“麻烦”，否则，一切免谈。
她抬头望向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去医院检查的决定，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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