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李红梅摸黑起床时,踢翻了夜壶。
骚臭味漫开时,她第一反应不是骂,而是去捂女儿的鼻子,却摸到一手冰凉的泪。
蒲小英又在梦里哭湿了枕头。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
“妈没事。”她对着黑暗说,手指碰到女儿睫毛上未干的泪。窗外,最后几颗星星像没擦干净的血点子。
天还没亮透,李红梅就蹲在井边搓衣服。
李红梅搓着校服上的墨渍,搓得指节泛白,那墨渍是刘二丫甩的,那裂口是日子割的。
井台结着层薄冰,李红梅的指节磕在上面,发出“咔”的轻响。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叫声撕开雾蒙蒙的晨色。
她这时不知怎么了,特别想念云南老家的井,那里的水是甜的,能照见云彩。
而这里的井水,只映得出她龟裂的手,和一张早被生活磨糙了的脸。
井水刺骨,冻得她手指发红,关节像塞了碎玻璃,每搓一下都疼得钻心。
可她还是咬着牙,把蒲小英的校服揉出泡沫。衣服领口磨得发白。
井台冰层下的水纹在扭曲,像极了李红梅被生活揉皱的青春。
她搓衣服的手停住了,水面上浮着的不是泡沫,是她三十岁就变白的头发丝。
“呦!这不赌鬼家的疯女人吗?大清早洗什么呢?”
陈瘸子趿拉着鞋路过,裤腰带松垮垮地吊在胯上,松得能塞进两个拳头,走一步晃三下,像条拴不住的狗。
他五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整天在村里晃荡,专盯着寡妇家的门缝瞧。
李红梅没抬头,手指抠着校服上那块顽固的污渍。
他凑近时,酒气混着蒜味喷在李红梅后颈:“金牙睡你一晚给三百,我出五十,行不?”
水盆里的泡沫“啪”地炸开,李红梅的手停住了。
当陈瘸子的酒气喷来时,她想起十八岁那年,阿妈教她采茶的手势:“姑娘家手指要像春笋般嫩。”现在这双手粗得像老树皮,却要护着更嫩的春芽。
“五十?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可值五毛吗?给我滚!”
陈瘸子咧嘴笑了:“哈哈哈,装什么装?全村谁不知道你……”
“哗啦!”
一盆脏水泼在他裤裆上。
“寡妇的门槛是全村男人的痰盂,”李红梅甩着盆里的水,“但老娘偏要把它变成刀山。”
陈瘸子被泼得一愣,随即暴怒,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女人让他出丑。
他一把揪住李红梅的头发,往井台上按,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摁进冰水里,冻成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臭婊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他狞笑着,另一只手往她衣服里探,“别人都能睡,为啥老子不能?”
李红梅的额头磕在冰上,血丝渗进井水,像一条红蚯蚓游开。她猛地一挣,指甲在陈瘸子脸上挠出三道血痕。
“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你这辈子当不了男人!”她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片。
“我给你脸了?”陈瘸子一只脚跳起来骂。李红梅拎着空盆转身就要走。
陈瘸子猛地拽住她手腕:“我呸!你可真装?”他指甲缝里的泥垢蹭进她冻裂的伤口,“蒲大柱能买你,我也能买你!”
李红梅的瞳孔缩成针尖。盆沿磕在井台上,发出“当”的脆响。
“买?”她笑了,“呵呵,好啊!”
陈瘸子愣神的刹那,她拿起湿衣服甩在他脸上。粗布衣角抽进他眼睛。
“啊……”
他嚎叫着松手。
李红梅从泥地上捡起盆:“你活像条赖皮狗!刚才那下算便宜你了,还有下次,我准让你吃不了尿着裤子走!”
陈瘸子揉着眼睛骂骂咧咧,裤裆滴着水,突然咧嘴笑了:“尿裤子?老子让你见识什么是真尿!”他解裤带时,李红梅抄起捣衣杵砸向他膝盖。
“咔嚓”一声,陈瘸子跪在冰上,裤裆真的湿了。
“现在像条狗了。”李红梅踩住他撑地的手,“下次再露你那玩意儿,我帮你剁了喂村头那条大狼狗。”
陈瘸子嚎叫着爬开,跑的比野狗还快。
风吹起她后颈的碎发,露出一块淤青,昨晚糊纸盒到半夜,困得撞在门框上留下的。
蒲小英蹲在教室后排,铅笔秃得只剩指节长。
蒲小英的班级来了个转学生,叫吴美美。
美美穿的红色丝绒裙,黑色小皮鞋,书包上还挂着个会响的小铃铛。
“我爸是粮站的!”她仰着下巴宣布,“我家有彩电!”
刘二丫立刻凑过去:“美美,你头发真香!”
张军撇撇嘴,继续削铅笔。蒲小英低头写作业,铅笔秃得快要握不住了。
“喂!”吴美美踢了踢蒲小英的凳子,“你叫什么?”
“蒲小英。”
“名字真土。”吴美美撇嘴,“你家是干什么的?”
教室里突然安静。
刘二丫抢着说:“她爸是赌鬼加酒鬼,去坐牢了!她妈是……”
“是糊纸盒的。”蒲小英抬头,“一毛钱一百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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