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秋意浓得化不开，千佛山的红叶像是被血浸过。
周六早晨，兰漫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动物园。“听说新来了几只环尾狐猴，很可爱。我们好久没像普通情侣那样约会了，老公。”她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前几天那令人窒息的对话从未发生。
我无法拒绝。任何反常的抵触都可能点燃引信。
动物园里人头攒动，孩子们欢笑着，情侣们依偎着。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我心里。兰漫穿着清爽的连衣裙，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不时指着笼中的动物发出惊叹。
“老公你看，那只小猴子多像你发呆时的样子！”她笑着靠在我肩上。
我勉强扯动嘴角。像吗？也许吧。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命运被他人决定。我看着铁栅栏后那只茫然蹲坐着的猕猴，心里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哀。
我们走到黑猩猩的展区。一只体型庞大的雄性黑猩猩独自坐在假山顶上，远离它的族群，目光沉静地望向栅栏外涌动的人群。它的眼神很复杂，没有愤怒，没有焦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智慧的平静，仿佛早已看穿了自身命运的桎梏，并选择了沉默的接受。
我站在玻璃幕墙前，与它对视。那一刻，我仿佛从它暗褐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一个被温柔囚禁的灵魂，在看似舒适的牢笼里，逐渐失去野性和自由。
“它好像很孤独。”兰漫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但它拥有整个假山和这片小天地，也挺好的，安全，没有危险。”
我心里一凛。她是在说黑猩猩，还是在说我对她的意义？一个被妥善保管在安全领域内的“珍品”？
“走吧，我们去看看鸟类区。”兰漫拉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凝视。
整个下午，我像个游魂一样跟着她。她买了个冰淇淋，我们分着吃，甜腻的味道化在嘴里，却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她不停地用手机拍我们，拍动物，记录下这“完美”的一天。每一个镜头对准我的瞬间，我都感觉像是一次存档，将我纳入她那个日益庞大的、关于“周鸣”的收藏库中。
傍晚离开时，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兰漫心满意足地靠在我肩上。“今天真开心，周鸣。以后我们经常出来走走，好不好？”
我“嗯”了一声，喉咙发干。这美好的一天，对我而言，不过是又一次在无形牢笼中的巡演。
回到家，兰漫说累了，先去洗澡。我借口要处理一封工作邮件，钻进了书房。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息。
动物园带来的压抑感久久不散。
我需要一点能让我感觉还活着的东西。我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
我下意识地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
列表最上方，有几个今天的搜索记录，不是我留下的：
“长期失眠多梦的影响”
“安神助眠的香薰配方”
“如何帮助伴侣缓解工作压力”
“济南 私人心理咨询师 推荐”
最后一条记录，像一根冰锥，刺进我的眼底。她不仅在现实层面监控我，甚至开始搜索我的潜在“出路”？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她知道我会看到这些吗？
我立刻清除了所有历史记录，关掉浏览器，心脏狂跳。书房这个我仅存的心理空间，似乎也不再安全。
我强迫自己冷静，开始仔细检查书房。书架上书籍的排列顺序有极其细微的变动；我常用的那支钢笔，笔尖方向再次被调整；抽屉里文件的位置……我说不准，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在我去动物园期间，或者更早，这个空间被仔细地探查过。
她不需要翻箱倒柜，她只是像打理自己的收藏室一样，轻柔地拂过每一件物品，确认它们都在她认知中的“原位”，感知着任何可能偏离她掌控的蛛丝马迹。这种细致入微的掌控，比大吼大叫更令人胆寒。
浴室的水声停了。我赶紧坐回电脑前，打开一封工作邮件，假装正在阅读。
兰漫擦着头发走进来，带着沐浴后的湿润香气。“忙完了吗？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都好。”我头也不回，生怕她看到我脸上的慌乱。
她走到我身后，双手轻轻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手法轻柔地揉着。“别太累了，我看着都心疼。”
她的触碰让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双手，刚刚可能翻阅过我隐秘的恐惧，此刻却带着无限的柔情。这种极致的反差，几乎让我崩溃。
晚饭后，我主动去洗碗，想避开和她独处的尴尬。水流声哗哗作响，我机械地擦洗着盘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洗完碗，我走到客厅门口，脚步顿住了。
兰漫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播放着一部吵闹的综艺节目，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此。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我从未见过的绒布盒子，正用一块软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盒子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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