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珝这日竟破天荒地不曾早起,直至日上三竿方醒。他在锦被里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但见窗外雪光映着窗纸,明晃晃的。大丫鬟春叶听得动静,端着一铜盆温水进来,笑道:“三爷今日倒贪睡了。”一面伺候他起身盥漱。
贾珝由着丫鬟们系衣带,随口问道:“张公子那边可都安置妥当了?”春叶递上热手巾,回道:“老太太疼得什么似的,昨夜又添了四个伶俐丫鬟过去伺候,样样都是顶尖的。只是…”她顿了顿,低声道:“昨儿半夜里,宝二爷忽然发热,太太守了一整夜呢。”
“哦?”贾珝挑眉,“什么症候?”
“听说是从林姑娘处回去后,贪看雪景着了凉。太医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侵,要好生将养几日。”
贾珝系玉佩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既如此,我便不去了。这大冷的天,若过了病气反倒添乱。”又问:“太太可回去歇着了?”
春叶道:“后半夜宝二爷退了热,太太才回房,听说一早又去瞧过了。”
贾珝点头:“你且去小厨房,亲手做碗安神汤给太太送去。记得用我前儿得的那个紫檀食盒装着。”
春叶抿嘴一笑:“单给太太送?宝二爷那边…”
贾珝笑骂:“小蹄子,倒会替你二爷讨赏!他那缺什么?老太太、太太不知赏了多少好东西去。快去吧,仔细汤凉了。”
梳洗毕,贾珝先往张梭住处去。但见那客院收拾得窗明几净,四个穿着水绿比甲的小丫头正安静地伺候笔墨。张梭临窗而坐,手捧书卷,见贾珝来忙起身相迎。贾珝见他眼下微青,笑道:“张兄昨夜不曾安睡?”
张梭拱手:“蒙府上厚待,只是乍换新居,难免多思。”二人叙话片刻,贾珝见他案头摊着《礼记》,知他要用功,便不多扰。
转至贾母上房,甫进门便觉气氛不同往日。往常这时辰,老太太屋里最是热闹,今日却只鸳鸯并两个小丫头伺候。贾母歪在炕上,见他来了略抬抬眼:“珝哥儿来了。”声音里透着疲惫。
贾珝恭恭敬敬请了安,见炕几上摆的早饭几乎未动,心下明了,柔声道:“老祖宗要保重身子。宝兄弟年轻底子好,太医既说无碍,想必今日就能大安了。”
贾母叹道:“我如何不知?只是那孽障一生病,就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说着眼角微湿。贾珝忙岔开话头,说了几句张梭安顿的情形,见贾母兴致缺缺,便知趣告退。
出了院门,贾珝立在雪地里怔了怔。忽想起自打进了国子监,竟有几月未见林黛玉了。空手去不像话,便命小厮:“去稻香村买两匣他们新出的山药茯苓糕,再要一罐蜜渍梅子。”自己则慢慢往潇湘馆踱去。
行至竹影深处,忽见另一条小径上也转出个人来。但见来人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头戴昭君套,端庄娴雅之中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贾珝觉得面生,正迟疑间,那人已走近前来,盈盈一福:“珝兄弟安好。”
贾珝这才认出是薛宝钗,忙还礼道:“宝姐姐多礼了。”细看时,但见她脸若银盆,眼同水杏,真如原着一模一样。
宝钗微笑道:“一直未曾当面谢过三哥。上次若非三哥在应天府周旋,家兄那桩麻烦未必能这般顺利了结。”
贾珝摆手:“薛大哥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挂心。”
“三哥这是往潇湘馆去?”宝钗见他手中提着点心匣子,会意道:“正好我也要去瞧颦儿。正好要请三哥吃酒的,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今日可好?”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竹篱内传来一声轻笑:“我这儿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却还没等到宝姐姐做东呢!”但见黛玉披着月白绣梅斗篷倚门而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细雪落在她鸦羽般的鬓角,衬得那张小脸越发清丽脱俗。
薛宝钗也不恼,上前挽了她的手笑道:“偏你耳朵尖!既如此,连你一并请了可好?”
贾珝打量着黛玉,含笑点头:“许久不见,林丫头气色倒比先前好了许多。”
宝钗接话:“正是呢。我前儿还说,如今这园子里,就数颦儿最会调理身子。”
黛玉睨了他二人一眼,假意嗔道:“你们两位还要在我这门口唱多久双簧?快请进来罢。再站一会子,又该说我这个东家招待不周了。”
三人说笑着进院。但见潇湘馆内虽值寒冬,却收拾得别有洞天。几盆水仙开得正好,幽香袭人;窗下案上供着一瓶红梅,疏影横斜。紫鹃早备好了茶果,见他们进来,忙添上两个手炉。
黛玉亲自斟茶,先递与贾珝:“三哥哥尝尝,这是前儿妙玉遣人送来的六安茶。”又递一杯与宝钗,“宝姐姐恕我偷懒,就用你送的龙井了。”
贾珝接过青瓷茶盏,见汤色清冽,呷了一口赞道:“好茶!只是这大冷的天,林妹妹该喝些普洱暖胃才是。”
黛玉抿嘴一笑:“三哥哥如今也讲究养生了。”忽瞥见桌上的点心匣子,“这是稻香村新出的山药糕?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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