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悄无声息地流淌在紫禁城冰冷的琉璃瓦上。
乾清宫的灯火亮得有些刺眼,将殿内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魏忠贤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来的,那身象征权势的蟒袍在今夜似乎也沉重了几分。
与上次被急召时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同,
这一次,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更多是精心掩饰后的揣测与谨慎。
皇帝要离京的消息,像一阵暗流,早已在宫闱深处涌动,
对他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变数,是危是机,全在御座之上那年轻天子的一念之间。
他拂尘一甩,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五体投地:“老奴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响。
崇祯皇帝朱由检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他久跪,几乎是立刻便淡淡道:“平身。”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站在巨大的书案后,手中正把玩着一方温润的玉玺,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向魏忠贤。
“忠贤啊,”
崇祯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近日朝堂上的动静,你这双耳朵,想必听得比谁都清楚。朕欲巡幸陕西,体察民情,亲自为百万饥民督赈,奈何……”
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奈何满朝文武,皆言陕西是险地,龙体不宜轻涉。都说朕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这京城里。魏公公,你……怎么看?”
魏忠贤心念电转,喉咙有些发干。
他内心是一万个不愿皇帝离开,皇帝在京,他才是那个能借着龙威呼风唤雨的“九千岁”;
皇帝若走,他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的傀儡,随时可能被虎视眈眈的对手撕碎。
魏忠贤斟酌着词句,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陛下明鉴,老奴……老奴以为,诸位大臣所言,亦、亦不无道理。陛下乃万金之躯,一身系天下安危,那陕西如今灾荒连年,流寇蜂起,实在是……老奴每每思之,皆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啊!”
这话说得漂亮,既表达了反对,又彰显了忠心。
“哦?”
崇祯轻轻放下玉玺,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他绕过书案,缓步走到魏忠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
“连你魏公公也认为,朕就应该像个泥塑木偶一样,被他们高高供在这金銮殿上,对陕西易子而食的惨状充耳不闻?对地方官吏贪墨赈灾钱粮、中饱私囊的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崇祯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却带着千斤重压:“在你们眼里,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就只能待在宫里,做个聋子、瞎子?”
魏忠贤浑身一颤,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扑通”一声再次跪倒,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奴不敢!老奴绝无此意!老奴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老奴只是……只是忧心陛下圣体安危,恨不能以身代之啊!”
魏忠贤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朕的安危,自有天命庇佑,亦有京营十万将士护卫,不劳尔等过分操心!”
崇祯直起身,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朕找你来,不是听你唱这些陈词滥调的,是要你办一件事!”
他猛地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早就拟好的、墨迹犹新的名单,“唰”地一下递到魏忠贤眼前。
“既然这么多‘忠臣’担心朕的安危,那朕就‘从善如流’,去个他们觉得‘安全’的地方看看。但在朕动身之前,必须把这京城,把这朝堂,把朕西巡的路线,都弄得‘干干净净’、‘安安全全’才行!”
崇祯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魏忠贤接过名单时微微颤抖的手。
“这名单上的人,你自己看!有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无能之辈;有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证据确凿的国之蠹虫!还有几个,是朕西巡路上,可能不太‘安分’,需要提前‘安抚’一下,让他们老实点的!”
崇祯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快意:
“魏公公,你执掌东厂,缉查百官,这些人的罪证,想必你手里比朕这里更齐全!该怎么办,还需要朕来教你吗?”
魏忠贤双手捧着那份轻飘飘的纸页,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屏住呼吸,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名字,只一眼,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名单上罗列了二十几个名字,密密麻麻。
其中大半是东林党的中坚力量,那些平日里引经据典、动不动就上书弹劾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清流君子!
还有几个,是勋贵集团里与嘉定伯周奎往来密切、且在漕运、京营等要害部门担任要职的实权人物!
每一条名字后面,都清晰地标注着或详或略的罪名,有些甚至附上了关键的证据线索指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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