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还一直按在刀柄上,茶馆里安静得能听见粗瓷碗底裂纹蔓延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也没动,只是把那张残页又往怀里塞了塞。
老者坐在台上,袖口已放下,脸上皱纹很深。他看着杜守拙,像在看一段回不去的旧事。
“你刚才说……有人偷过‘撼山篇’?”杜守拙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老者点头。“是个年轻人,叫郑玉寒。”
这个名字一出,杜守拙心里猛地一沉。他记得那枚铜铃,清脆短促,总是在风起时响一下。他也记得那人站在竹林外的样子,青衫贴背,眼神冷,话少,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出手。
“他不是我师父的人?”杜守拙问。
“陈默尘没见过他。”老者摇头,“他是自己摸进去的。三年前,黑风帮总坛夜里失火,守卫死了六个,刀伤都是断锋第四式的手法。第二天清点秘册,发现‘撼山篇’第三页不见了。刘撼山暴怒,杀了三个亲信,说是内鬼所为。”
杜守拙盯着桌面。那一页上的字,他记得清楚——“以伤换势,守拙成锋”。郑玉寒给他的油纸包里,正是这八个字。
原来不是巧合。
“他为什么要拿那一页?”杜守拙问。
“为了活命。”老者叹气,“他爹娘是大巴山脚下的猎户,因撞见黑风帮运毒被灭口。他藏在柴堆里没死,后来混进帮中做杂役。他知道刘撼山练的是‘撼山篇’,就想找能克制它的招式。可那功法残缺,练了会反噬经脉。他只敢取一页,够用就行。”
杜守拙想起郑玉寒出手时的动作。每次对敌,他都故意露破绽,引对方攻击左肩,再突然反击。那是用伤换机的打法,和断锋刀法的核心一致。
难怪他懂这套路数。
“他后来呢?”杜守拙问。
“失踪了。”老者说,“拿了那页后就没再出现。有人说他死了,尸体扔进了山涧;也有人说他带着刀谱投奔了别的门派。但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不然,这两年怎么会有人接连毁掉黑风帮的分舵?手法干净利落,用的正是断锋第四式。”
杜守拙呼吸一顿。
川东分舵被血洗那天,脚夫说的是“一夜之间”。而郑玉寒出现的时间,正好是事后第三天。
一切都能对上了。
他握紧刀柄,掌心出汗。这个一路并肩的人,从一开始就在隐瞒。他知道刀谱的秘密,知道刘撼山的弱点,甚至可能早就认出自己用的是“守拙篇”。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是来帮自己的吗?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声短铃,接着一声长响。
叮、叮、叮——叮——
杜守拙猛然抬头。那声音他听过,在竹林突围那夜,郑玉寒甩出飞镖前,腰间的铃铛就是这样响的。
他站起身,一步跨到门边,掀开布帘。
街上人不多。一个挑担的老农正慢悠悠走过,扁担吱呀作响。巷口有只野猫窜过墙头,惊起一片尘土。再远些,酒肆门口挂着的布招子被风吹得来回拍打木杆。
没有身影。
但他知道,刚才那铃声不是错觉。
老者不知何时已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门口。他看了眼街面,又回头看了杜守拙一眼。
“铃声三短一长,是他传信的方式。”老者低声说,“以前他在帮中联络同伙,就这么叫人。”
杜守拙没说话,手仍搭在刀上。
“你要去找他?”老者问。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杜守拙声音很平,但每个字都很重。
老者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递过来。
是一块铜锁,半圆形,边缘磨损严重,中间有个反向的“杜”字刻痕。
杜守拙瞳孔一缩。
他立刻摸出自己怀里的半块铜锁。两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但这块新来的,纹路相反,像是镜像。
“这是我在刘撼山书房暗格里看到的。”老者说,“十年前他抓走你姐姐那天,随手扔进抽屉。我以为是普通饰物,后来才发觉不对——它和你们家的配对方式一样,但方向相反。就像一个人照镜子,模样一样,左右却颠倒。”
杜守拙盯着那块锁,脑子飞转。
郑玉寒第一次见他亮出铜锁时,眼神有过一瞬间的停顿。当时他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他认出了这个标记。
难道……郑玉寒和清漪有关?
还是说,他也曾是杜家人?
“他要是真想帮你,就不会躲。”老者把铜锁放进杜守拙手里,“但他既然来了,就不会走远。你等得住吗?”
杜守拙没回答。他把两块铜锁叠在一起,塞回怀中,转身走回角落坐下。
他不追。
因为他明白,有些事急不得。师父教他断锋刀法时说过:“最狠的一刀,往往不出在第一个回合。”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冲出去找人,而是等。
等对方主动现身。
只要那铃声再响一次,他就知道方向。
茶馆里重新安静下来。粗茶早已凉透,浮叶沉底。杜守拙坐着不动,左手轻轻覆在刀柄上,拇指摩挲着“守”字刺青的边缘。
外面风吹着布招子,啪、啪、啪地拍打着木杆。
忽然,一声轻铃响起。
短、短、短、长。
声音来自镇西的窄巷。
杜守拙缓缓抬头,眼睛盯住街道尽头。
一只麻雀扑棱着飞上屋檐,抖落几粒灰。
他站起身,手按刀柄,朝门外走去。
喜欢血泪大巴山请大家收藏:(m.20xs.org)血泪大巴山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