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作室时,天已墨黑。雨后的城市格外安静,只有远处马路传来模糊的车辆驶过积水的声音。凌哲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站了一会儿。工作室里混杂着松节油、粘土和金属粉尘的熟悉气味,今天却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微弱的、难以言喻的陌生气息。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周启明带来的无形压力。
他走到杂乱的工作台前,在草图与工具堆的角落里,翻出了那台大学时代留下的旧笔记本电脑。机身泛黄,盖子上贴着早已褪色的乐队贴纸。插上电源,按下开机键,机器内部传来一阵吃力的风扇嗡鸣和硬盘读取的“咔哒”声。屏幕闪烁了几下,才慢吞吞地亮起。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白色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存储卡。
周启明那句“用不联网的设备”言犹在耳。
他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连接到电脑。系统识别后,一个名为“PERSONAL”的磁盘图标出现在屏幕上。
点开。里面只有一个文件。
是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给阿哲.mp3”。
凌哲看着那个文件名,指尖停顿了片刻。他戴上耳机,仿佛这样能离那个声音更近一些,然后点开了文件。
耳机里先是几秒轻微的电流底噪,然后,那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时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温柔,但比记忆中更疲惫:
“阿哲,如果你听到这个……”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带着一丝试图轻松却失败了的意味,“希望你没机会听到吧。就是……最近工作上有些事,挺烦心的,脑子里很乱。有些话没人能说,写下来也不合适。就想跟你说说,像以前一样。”
她的声音让他瞬间想起许多片段:那是大学时明媚懵懂的时光,图书馆里她蹙眉思考时无意识转着笔的样子,冬天里她捧着热咖啡呵出白气笑着说真暖时的眉眼。这些画面清晰得刺眼,却又那么的遥不可及。
音频文件的内容,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一段充满困惑的独白: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是不是太相信仪器和数据了?它们告诉我们的‘真实’,就是全部吗?我最近总有些……奇怪的直觉,觉得‘现实’这东西,可能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坚固。它好像比我们想的,要更有……弹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还记得我们讨论过‘云雾山’吗?我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想起那个地方,翻了些老资料……感觉那里有点特别。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就是我自己想多了。”
录音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能想象出她揉着额角的叹息。“算了,不说这些了。阿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有什么不对劲,或者我这边的工作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你别太担心。照顾好自己。”
音频到此结束,只剩下微弱的沙沙声。
凌哲摘下耳机,工作室里死寂一片。那个声音消失了,留下的空虚感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具体、沉重。他喉咙有些发紧,眼眶干涩,连一点湿意都凝聚不起来,只是一种钝重的酸楚堵在胸口,无声无息。
他失去了她两次。
一次是生命的终结。
一次是此时此刻。
这录音提醒他,她最后那段时光里的孤独与挣扎,他竟全然不知。
他关掉文件,准备退出磁盘。就在这时,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忽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接触不良,随即恢复正常。
老机器了。凌哲没太在意,安全移除了存储卡,将其放回信封。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准备去倒杯水。刚走到饮水机旁,工作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阿斌发来的信息:
“紧急情况!广场项目甲方换人了,新来的老大要全盘否定现有方案!明天早上九点开会,做好心理准备,估计得重头再来。”
凌哲看着手机,一种熟悉的、属于现实生活的疲惫感涌了上来。这才是他必须面对的世界——甲方的心血来潮、方案的朝令夕改、生活的具体压力。相比之下,周启明的神秘、苏芮模糊的录音,都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他将信封塞进工作台抽屉的底层,用几张废草图盖住。先应付明天的会议吧,他想。
转身接水时,他无意间瞥向窗外,对面楼顶的天线架上似乎有个光点一闪而过。是玻璃反光?还是无人机?
他定睛看去,那里只有深沉的夜色。
也许又是眼花了。他接满水,一口气喝完。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却没能完全压下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不去的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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