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被扳倒，如同搬走了压在尘雨轩上空最大的一块阴云。
王府内关于露柚凝的流言蜚语戛然而止，下人们再看向这位王妃时，眼神里多了敬畏，少了猜忌。连带着送来的物资用度，都明显精细充足了许多。
墨渊斋内的治疗，似乎也因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少了外界的干扰和刻意的挑拨，时清屿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躁戾，却仿佛被风吹散了些许。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审视与怀疑的目光紧盯露柚凝的每一个动作，治疗时虽仍因剧痛而紧绷，却多了一份专注与……隐忍的期待。
露柚凝乐得清静，更加专注于治疗本身。拔除“碧落黄泉”之毒非一日之功，她结合针灸、药浴、按摩以及自己调配的内服汤药，循序渐进，一点点疏通着那被毒素和旧伤淤堵多年的经络。
这日，治疗进行到关键处。露柚凝以金针渡穴之法，刺激时清屿双腿几处关乎气血运行的大穴，辅以特殊手法按摩，引导药力深入。
时清屿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牙关紧咬，忍受着如同刮骨疗毒般的极致痛楚。
就在他几乎要达到忍耐极限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抽动，猛地从他左腿小腿肚传来！
那感觉，如同沉睡多年的枯木，内部忽然有了一丝生机萌动！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得让他浑身剧震！
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腿，又倏地抬头，看向正全神贯注捻动银针的露柚凝，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沙哑颤抖：“刚才……腿……”
露柚凝手下未停，额角也沁着细密的汗珠，闻言，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肯定的力量：“是腿部经络对刺激产生了反应。王爷不必过于激动，这只是开始，说明治疗方向是对的。”
只是开始……
这四个字，落在时清屿耳中，却如同仙乐！
一年多来，这双腿除了无休止的疼痛和沉重的麻木，再无其他知觉。
他早已习惯了它们如同不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冰冷与死寂。
可刚才那一下细微的抽动，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厚重的绝望壁垒，让一丝名为“希望”的光，真真切切地照了进来！
他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双腿上，细细感受着。痛楚依旧排山倒海，但那痛楚之中，似乎真的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物”的反馈，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有春水开始悄然流动。
接下来的治疗，时清屿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可以说是……主动。
他不再是被动地承受，而是努力按照露柚凝的指引，尝试着去控制、去感知那双腿哪怕最细微的变化。
露柚凝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医者眼中，病人的积极配合总是好事。她只是更加细致地调整着方案，推动着治疗的进程。
又过了十余日。
这一次，露柚凝在完成一轮密集的针灸和药力催化后，示意福安和另一名健壮侍卫上前。
“王爷，”她看着因治疗而略显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时清屿，声音清晰地说道，“今日，我们尝试一下，在辅助下，感受站立。”
站立？！
这两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时清屿心中激起千层浪！他瞳孔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年多来，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是奢望，是讽刺，是遥不可及的梦！
“你……你说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感受，并非真正站立。”露柚凝解释道，“需要借助外力，并且时间极短。目的是让您的身体重新熟悉‘直立’的感觉，激活相关的肌肉和神经记忆。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也很艰难，王爷可愿一试？”
时清屿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回答：“试！”
福安和侍卫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架住时清屿的胳膊，将他从轮椅上缓缓搀扶起来。他的双腿依旧绵软无力，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两人身上。
当他的双脚时隔四百多个日夜，再次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烈酸痛、针刺般麻痹以及一丝微弱支撑感的复杂滋味，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那感觉陌生又熟悉，痛苦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激动！
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努力维持着这个姿势，哪怕只有短短几息的时间。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踏遍山河、如今却萎缩无力的腿，此刻正“站”在地上，尽管需要完全依靠他人。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酸涩直冲鼻尖，眼眶瞬间泛红。
他……他好像，真的……“站”起来了？
虽然只是瞬间，虽然依靠外力，但这久违的、与地面垂直的感觉，像一道强光，照亮了他晦暗已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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