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华那场看似风雅和谐的海棠花宴,如同一阵暖风,吹皱了后宫一池春水。宴席上她滴水不漏的言行,温婉亲和的态度,尤其是对我那番看似请教、实则试探的应对,都清晰地表明,这位太后亲手送入宫闱的侄孙女,绝非等闲之辈。她像一位技艺高超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已在棋盘上悄然布下了自己的势。
永寿宫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沉寂。我深知,在苏容华锋芒初露、各方目光聚焦之时,韬光养晦仍是上策。每日晨省,我愈发沉默寡言,常微蹙着眉,显出一副病体缠绵、精力不济的模样,对宫中事务流露出敬而远之的态度。回到宫中,便闭门谢客,不是临帖便是翻阅些山水游记,仿佛真将外界纷扰隔绝于宫墙之外。
然而,暗地里,我却将更多的精力投向了之前皇帝暗示的“宫务核查”。只是,我不再泛泛地翻阅所有账册,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几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细节上。例如,各宫器皿修缮的记录与实物核验,低位妃嫔季度衣料份例的发放与签收比对,甚至是一些宫中陈设花卉的采购记录。我让挽月借着领取份例的机会,更加留意内务府各司局底层宫人的闲谈碎语,尤其是关于人员变动、章程更迭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皇帝让我“静观其变”,并非让我完全无所作为。他需要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替他观察这风暴过后的细微涟漪。苏容华的入局,必然会引起内务府残余势力的重新站队与活动,这些动向,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日常琐碎的缝隙之中。
果然,几日下来,挽月带回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消息。内务府广储司负责器皿登记的一个老太监,前几日“不慎”跌伤了手,告老还乡了,接替他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太监,据说是都虞司董副总管倒台后,从别处调任过来的。而营造司那边,几个专司花木采购的匠户,近日与宫内交接时,言语间似乎对新的采购章程颇有微词,抱怨“规矩多了,油水少了”。
这些消息零碎且看似无关,但组合在一起,却隐隐勾勒出一幅画面:内务府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换血与整肃,旧有的利益链条被打破,新的秩序在阵痛中建立。而这一切变化的背后,显然有着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那只手,来自养心殿。
就在我默默梳理这些信息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悄然降临。这日,贤妃宫中的大宫女突然到访,言道贤妃娘娘得了一幅前朝古画,似是赝品,心中存疑,素闻婉嫔妹妹精通鉴赏,特请过府一辨真伪。
贤妃相邀?鉴赏古画?我心中警铃微作。贤妃与我素无深交,此刻邀我鉴画,绝非单纯的风雅之事。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皇帝通过贤妃,再次向我传递某种信号?
无法推辞,我略作整理,便带着挽月前往景仁宫。贤妃果然在偏殿书房等候,书案上摊开着一幅绢本山水,墨色古旧,确有几分年代感。贤妃神色温和,寒暄几句后,便引我至画前。
我凝神细看。画作笔法精湛,意境高远,但细观其绢丝质地、墨色沉淀以及题跋印章,却发现了些许疑点。尤其是画角一枚收藏印,其篆刻风格与画作宣称的年代略有出入。我斟酌着词句,将自己的疑虑委婉道出,既点出破绽,又不至于显得过于卖弄。
贤妃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道:“妹妹果然好眼力。不瞒妹妹,此画乃内务府日前清查旧库时所得,账册记录模糊,本宫见其古雅,便取来一观,果然……还是妹妹心细如发。”她话语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我,“如今内务府历经整顿,诸事待兴,许多陈年旧案、积压事务,都需重新理清。像这般真伪难辨之物,库中想必还有不少,日后……少不得要劳烦妹妹这般细心之人,多多费心才是。”
我心中豁然开朗!贤妃此番邀约,鉴画是假,借题发挥是真!她是在代表皇帝,向我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内务府的整顿已进入深水区,需要有人协助清查这些历史遗留的“糊涂账”。而我这双“细心”的眼睛,正是皇帝所需要倚重的。她特意提到“陈年旧案”、“积压事务”,弦外之音,或许还包括……与柳家相关的、尚未完全理清的旧账?
“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我连忙谦逊道,“内务府事务繁杂,自有章程规制,臣妾才疏学浅,岂敢妄言。唯愿宫中清平,各位娘娘安康。”
贤妃微微一笑,不再深谈,转而聊起了画作意境,气氛复归融洽。临别时,她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苏容华近日似对宫中古籍字画也颇有兴致,前儿个还向本宫请教过几幅收藏的来历呢。”
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苏容华娘娘聪慧好学,是后宫之福。”
回到永寿宫,我反复回味着贤妃的每一句话。皇帝通过贤妃之口,再次确认了对我的“任用”,并且将范围扩大到了清查内务府积弊,这其中蕴含的深意和风险,远超之前单纯的账目核查。而贤妃最后提及苏容华对古籍字画的兴趣,更像是一种提醒——这位新晋容华,触角已经开始伸向宫廷文化的深层领域,这往往是与权力和话语权紧密相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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