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仪卫深夜搜宫的喧嚣与狼藉,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西偏殿一片死寂和满地疮痍。空气中弥漫着被打翻的脂粉香和一种冰冷的、铁器摩擦过的腥气。挽月颤抖着收拾着破碎的瓷片,春桃和秋杏小声啜泣,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我独坐桌前,指尖死死按着那副冰凉沉重的暖玉棋盘,仿佛它是这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高德忠最后那句“风雨将至,好自为之”的话语,如同警钟,在耳边反复回荡。
皇帝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端嫔(或其他人)的行动,知道柳家的反扑,甚至可能……知道我手中握有足以颠覆柳家的证据!他派高德忠来,不是偶然,而是一种精准的干预,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他保下了我,也保下了棋盘中的秘密,但他没有取走证据,更没有立刻发作。他在等什么?是在权衡?是在布局?还是……在等待我主动交出这烫手的山芋,以此考验我的忠诚与价值?
这一夜,我几乎未曾合眼。棋盘暗格中的账册密信,像一团灼热的火炭,烙在我的心上。复仇的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如何将这证据递到皇帝面前,并能确保它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是被轻易压下甚至反噬自身,是比获取证据更加凶险的一步。
次日,宫中气氛愈发诡异。昨夜銮仪卫的动静显然没有完全瞒住,各种猜测和流言在宫人间隐秘流传,但表面上,一切却异常平静。贵妃依旧称病,长春宫宫门紧闭。皇帝照常临朝,仿佛无事发生。但这种平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那是暴风雨中心眼般的死寂,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我心神不宁、苦思对策之际,午后时分,高德忠竟再次悄然而至。他脸色平静如古井,仿佛昨夜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沈才人,”他微微躬身,“皇上口谕,今日晚膳后,请才人携暖玉棋盘,至养心殿西暖阁见驾。”
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来了!皇帝果然要动手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单独召见,还特意指明携带棋盘!这绝非简单的弈棋消遣!他是要摊牌了吗?是要我交出证据?还是……另有深意?
“臣妾领旨。”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垂首应道。
高德忠深深看了我一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副棋盘,补充了一句:“皇上近日为国事操劳,心神耗损,才人……当知如何为君分忧。”说罢,便转身离去。
为君分忧?这话意味深长。是暗示我主动呈上证据?还是告诫我谨言慎行,莫要添乱?我握着棋盘边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今晚的会面,将决定一切。
晚膳我食不知味,草草用了些许,便让挽月帮我重新梳妆。我依旧选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发髻简约,只簪着那支素银簪子,力求庄重而不失恭顺。那副暖玉棋盘被我仔细擦拭过,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直抵心房。
戌时初,我抱着棋盘,随着引路的小太监,一步步走向养心殿。夜色中的宫道漫长而寂静,红墙高耸,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
西暖阁内,灯火通明,却并不刺眼。皇帝萧景琰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今日穿着一身玄青色常服,未戴冠冕,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仪,却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与难以揣度的寂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书墨气息。
我跪下行礼,将棋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地毯上:“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坐吧。”
“谢皇上。”我起身,在他对面的棋枰前坐下,心跳如擂鼓。
内侍早已摆好棋具。萧景琰走到我对面坐下,指尖拂过温润的玉质棋盘,发出细微的摩挲声。“今日不想批阅奏章,想起许久未与才人对弈了。”他淡淡道,执起白子,随意地在星位落下一子。
我依言执黑,谨慎应对。棋局伊始,我心神不宁,落子僵硬,几乎完全是本能地跟随他的节奏。萧景琰的棋风依旧沉稳大气,但今日,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攻势,更像是在随意布子,漫不经心。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棋子落在枰上的清脆声响,和更漏滴答的单调节奏。熏香袅袅,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这种平静,却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令人难熬。我知道,弈棋只是表象,真正的交锋,在棋盘之外。
果然,在棋至中盘,一片看似平淡的布局中,萧景琰忽然落下一子,看似寻常,却隐隐切断了我一条大龙的联络。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我,语气平淡如闲谈,却字字千钧:“朕近日翻阅旧档,见永初七年漕运一案,卷宗记载,沈墨贪墨漕银,证据确凿,然其始终拒不画押,只言‘无愧于心’。才人……以为如何?”
来了!他终于提到了父亲!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捏着的黑子几乎要滑落。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眼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惶恐:“臣妾……臣妾不敢妄议先父之事。父亲……父亲获罪,乃朝廷法度,臣妾身为罪臣之女,唯有感念皇上天恩,允臣妾入宫戴罪立功,岂敢再有非分之想。”我将姿态放到最低,绝口不提冤屈,只强调皇恩和自身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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