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丙库中那本薄册上的寥寥数语,如同在我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嗤嗤作响,蒸汽弥漫,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起来。永初丁卯,扬州私宴,沈姓御史,盐道柳某……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虽未直言罪证,却已清晰地勾勒出父亲当年身处何等凶险的旋涡中心。那被墨笔圈出的段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指控与印证。激动与愤怒过后,是彻骨的寒意与更深的警惕。这线索来得太巧,也太险。端嫔的指引,皇帝的突然“兴趣”,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我将那页内容死死刻在脑中,不敢留下任何纸面痕迹。回到西偏殿后,一连数日,我都有些神思恍惚,表面上依旧循规蹈矩,晨省昏定,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平息。我深知,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想要撼动盘根错节的柳家,为父亲洗刷冤屈,需要更多、更确凿的证据,以及……一个绝佳的时机。而眼下,我更紧迫的威胁,来自长春宫那位蛰伏的猛虎。
贵妃柳玉娇的沉寂,并未持续太久。春日渐深,宫苑内百花次第开放,一派欣欣向荣,但长春宫周遭的气氛却愈发冷凝。她依旧称病免了多数晨省,但偶尔露面时,那妆容精致的脸上,冰封般的平静下,酝酿着令人心悸的风暴。她看我的眼神,已不再是单纯的嫉恨与厌恶,而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带着计算与决绝的冷酷。我知道,她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果然,一场针对我的风暴,在看似寻常的日常中悄然酝酿。这日,内务府送来春季新裁的衣裳,负责送衣料的太监换了一个生面孔,态度倨傲,将几匹颜色灰暗、质地粗糙的布料扔在桌上,言语间满是轻蔑:“沈才人,今年宫中用度紧,您就将就着用吧。” 挽月气不过,争辩了几句,那太监竟阴阳怪气道:“哟,挽月姑娘好大的脾气!才人如今虽是‘有功’之人,可也得懂得分寸不是?这料子,可是贵妃娘娘亲自吩咐下来的,说是……要俭省些,给底下人做个表率。”
贵妃亲自吩咐!这已不是暗地克扣,而是明目张胆的羞辱与打压了。我拉住愤愤不平的挽月,平静地收下料子,未发一言。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尚食局送来的膳食也愈发不堪,时常是冷饭残羹,甚至有一次,在清炒时蔬中吃出了细小的沙砾。春桃和秋杏吓得脸色发白,我却只是默默将饭菜拨到一边,让挽月去小厨房热点粥水。我不能闹,一闹,便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落个“恃功骄纵”、“挑剔用度”的罪名。
更令人不安的是人情的进一步疏离。以往偶尔还会来往的低位妃嫔,如今见到我都远远避开,仿佛我身带瘟疫。连去御花园散步,也时常会“偶遇”长春宫的宫女太监,聚在一处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见我走近便一哄而散,留下意味深长的讥诮眼神。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孤立感,紧紧包裹着西偏殿。
阿尔丹公主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次跑来寻我时,皱着眉说:“沈才人,我怎么觉得最近宫里的人看你的眼神都怪怪的?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我心中感激她的直率,却只能苦笑摇头,搪塞过去。我不能将她卷入这浑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如同暴风雨前徘徊在海岸的孤鸟,能清晰地感受到气压的降低和空气中弥漫的潮湿与危险。端嫔那边,自藏书阁之事后,也暂时沉寂下来,瑾汐姑姑来的次数少了,即便来,也只是寻常的问候,未再传递任何信息。这种沉寂,更添了几分不安。
真正的危机,在一个午后猝然降临。那日,我正坐在窗边临帖,试图用练字来平复纷乱的心绪。挽月突然白着脸冲进来,声音发颤:“才人!不好了!小梅……花房的小梅,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
我手中的笔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污了宣纸。“怎么回事?”我强自镇定地问。
“听……听说是偷了贵妃娘娘赏给贤妃娘娘的一支赤金点翠如意簪!人赃并获!”挽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小梅那孩子……她怎么会……”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小梅!那个曾经因为折损梅花而被我解围的、单纯怯懦的小宫女!贵妃竟然对她下手了!这分明是杀鸡儆猴,更是……冲着我来的!小梅与我有过接触,贵妃定然是想通过她,攀扯到我身上!偷盗御赐之物,这是重罪!慎刑司的手段……
我立刻起身:“更衣,我去长春宫!” 我必须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梅被冤屈至死,更不能让贵妃借此机会将污水泼到我身上!
然而,我刚走到殿门口,却被两个面生的、身材粗壮的嬷嬷拦住了去路。她们是长春宫的人,脸上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沈才人留步。贵妃娘娘凤体不适,正在静养,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至于花房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贱婢,自有宫规处置,才人还是安心待在殿里为好。”
软禁!贵妃竟然直接派人软禁了我!这是要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不给我任何辩解或营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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