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最终以我被禁足西偏殿的结局暂时画上了句号。这结果,看似是贵妃柳玉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恩典”,实则是一场无声的、更为煎熬的惩罚的开始。禁足,意味着被彻底隔绝在这座深宫的信息洪流之外,意味着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护送”回西偏殿时,天色已完全黑透。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如同无数细密的鞭子抽打着这间孤寂的牢笼。殿内,之前被翻箱倒柜搜查的狼藉尚未完全收拾,衣物散落,抽屉半开,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些粗鲁宫人带来的污浊气息和“醉马草”诡异的辛辣味。那盆小梅送来的兰草,在混乱中被碰倒,花盆碎裂,泥土散了一地,嫩绿的叶片萎顿在污浊中,像极了我此刻的处境。
挽月跟在我身后,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直到那两名太监锁上院门,沉重的落锁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她才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压抑许久的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才人……我们……我们怎么办……”她的声音破碎,充满了绝望。
我站在屋子中央,浑身冰凉,膝盖和胳膊被粗暴拉扯的地方隐隐作痛。看着这满室狼藉,感受着门外那把无形的大锁,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包裹而来。但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挽月面前倒下。
“起来,挽月。”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弯腰,亲手去扶那株倒在地上的兰草,指尖触碰到冰冷粘湿的泥土和折断的叶片。我小心地将它捡起,找了一个缺口的陶碗,重新培上土。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挽月看着我,渐渐止住了哭泣,也默默起身,开始收拾散落的衣物,擦拭地上的污渍。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风雨声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在空荡的殿内回响。这是一种无声的仪式,一种在绝境中重新建立秩序、维系尊严的本能。
这一夜,我和挽月挤在唯一一张未被翻乱的床上,裹着所有能御寒的衣物,听着窗外肆虐的风雨。炭火早已熄灭,寒冷像无孔的针,扎进骨髓。我们靠彼此的体温取暖,沉默着,各怀心事。我知道,从明天起,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禁足的日子,缓慢而刻板。每日清晨,会有负责看守的太监从门上的小窗递进来一日份例的食物和冷水,通常是冰冷的馒头、不见油星的咸菜,偶尔有几片干硬的肉脯。分量仅够果腹,质量比受罚前更差。挽月每次去接,都能感受到门外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监视的目光。
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除了每日固定的送饭时间,院门绝不会打开。试图与守卫搭话,换来的只有冷硬的呵斥或完全的漠视。我们就像被遗忘在深井底部的石子,看不到天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这种禁足,宫内称为“幽闭”,时间长短全凭上位者心意,短则旬月,长则数年,直至被遗忘或悄无声息地“病故”。)
时间仿佛凝固了。白天,我大多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在日渐温暖的春风中抽出些许可怜的嫩芽,看着墙角潮湿的青苔缓慢蔓延。我将那副暖玉棋盘擦拭干净,却很少真正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需要极冷静的心境,而此刻,我的心绪如同窗外变幻不定的天气,时而被绝望的阴云笼罩,时而又因不甘而掀起微澜。我更多的是用手指摩挲着那温润的玉质,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下仿佛蕴藏的一丝余温,提醒着自己曾经短暂拥有过的那点微光。
挽月则想尽办法让日子好过一点。她将有限的食材尽量做得可口些,将冷水烧热给我洗漱,甚至尝试用破布条扎成小掸子,日日清扫,不让灰尘堆积。她的沉默和坚韧,成了我最大的慰藉。
然而,寂静之下,焦虑如同暗流,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内心。贵妃下一步会怎么做?那栽赃的锦囊,究竟是谁的手笔?端嫔为何会出手相助?阿尔丹公主那日的仗义执言,是单纯的热心,还是别有深意?皇上南巡情况如何?他是否知晓宫中发生的这一切?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找不到答案。
更令人不安的是身体的变化。或许是那场大病未愈,又经历了惊吓和风寒,我开始持续低热,咳嗽也断断续续,总不见好。夜里时常盗汗,醒来时中衣尽湿,冰冷地贴在身上。我知道,这是忧思过重、气血两亏的症状。在这缺医少药、无人过问的禁足中,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致命。
“才人,您咳得更厉害了……”挽月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颊和青黑的眼圈,忧心如焚,却无能为力。她曾大着胆子向送饭的太监哀求,请他们通传一声,寻个太医来看看,换来的只是一句冰冷的“贵妃娘娘有令,禁足期间,一应外人不得入内”。
希望,似乎正随着春日暖阳一同流逝,被高墙和铁锁无情地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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