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仪仗在初三日如期启程,旌旗招展,銮驾威严,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紫禁城。那日的天空是那种浅淡的、近乎无情的瓷青色,阳光照在铠甲和仪仗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我站在西偏殿院中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下,远远听着那喧嚣的鼓乐声逐渐远去,直至最后一丝余音也消散在宫墙深处,四周便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这安静,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仿佛整个宫廷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什么。
高德忠随驾南巡,皇帝留下的,是一个暂时由贵妃柳玉娇“代掌”的后宫,以及慈宁宫里那位垂帘听政多年、如今虽看似颐养天年却依旧手握无形权柄的太后。而我,像一颗被暂时遗忘在棋盘角落的孤子,暴露在对手清晰的目光之下。
头两天,风平浪静。内务府的份例依旧按时送来,炭火仍是银骨炭,甚至比以往还多了些。但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更像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等待着猎物放松警惕。
第三天,霜刃终于落下。
来的不是贵妃本人,甚至不是她身边有头有脸的嬷嬷,而是内务府一个面相刻薄、我从未见过的管事太监,姓王。他带着两个小太监,空着手,并未携带任何份例物品。
“沈才人,”王管事站在院子里,下巴微抬,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倨傲,“贵妃娘娘近日协理六宫,发现宫中用度奢靡,有违祖宗勤俭之道。特命内务府重新核验各宫用度,厉行节俭。”
我的心微微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贵妃娘娘懿旨,臣妾自当遵从。”我平静地回答。
王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才人明白就好。按新规,才人位份的月例炭火,减为原先五成。宫女一名,月例减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院子里那盆小梅送来的、已然亭亭的兰草,补充道,“另外,贵妃娘娘觉得,各宫花草用度也过于铺张,从即日起,低位妃嫔院内,不得摆放非份例花草,以免……玩物丧志。”
挽月站在我身后,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我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炭火减半,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无异于要将人活活冻死。月例减半,更是直接掐断了我们本就微薄的经济来源。而最后那条关于花草的规定,分明是冲着小梅送来的那几盆不起眼的植物来的,是一种精准的、羞辱性的警告。
“臣妾……领旨。”我垂下眼睑,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王管事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又阴阳怪气地“提醒”了几句要“安分守己”、“莫要辜负贵妃娘娘一片苦心”,这才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挽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才人!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炭火减半,这晚上可怎么过?月例减半,我们连打点下人的钱都没有了……”
我看着院子里那盆在微寒风中轻轻摇曳的兰草,它的叶片依旧翠绿,却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霜。“哭没有用。”我声音低沉,“挽月,把我们的冬衣都找出来,晚上多盖一层。至于月例……我们先紧着必需的用度。”
接下来的日子,西偏殿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春寒料峭”。银骨炭换成了劣质的、烟大气味呛人的黑炭,数量还少得可怜。白天尚且能靠那点可怜的日头取暖,一到夜晚,屋内便冷得像冰窖。我和挽月不得不将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挤在一张床上,依靠彼此的体温勉强抵御寒意。饭菜也恢复了之前的粗糙冷硬,甚至更差。
更令人心寒的是人情的冷暖。以往偶尔还会客套几句的低等宫人,如今见到我们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连去内务府领那点可怜的份例,都要看尽白眼,受尽刁难。仿佛一夜之间,我们便成了这宫里的瘟疫。
但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那是一个阴冷的下午,天空飘着细密的、冻入骨髓的冷雨。钱嬷嬷再次出现在了西偏殿门口,这次,她脸上连那点虚假的笑意都省去了,直接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沈才人,”她的声音像这天气一样冷,“贵妃娘娘近日为皇上南巡祈福,抄写《金刚经》百部,以求功德。娘娘念你清闲,特分派十部与你,七日之内抄完,需字迹工整,不得有误。”她一挥手,一个婆子将厚厚一摞空白的宣纸和一套普通的笔墨放在桌上。
十部《金刚经》,近五万字,七日抄完?岂是在这等严寒冻馁、心绪不宁的情形下?这分明是要耗干我的心力,甚至……以此为由,治我一个“怠慢祈福”、“心不诚”的罪过!
挽月脸色煞白,几乎要晕过去。
我看着那摞厚厚的宣纸,指尖冰凉。我知道,此刻任何推脱或求饶都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屈膝行礼:“臣妾……领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贵妃娘娘厚望。”
钱嬷嬷冷哼一声:“才人知道轻重就好。”她目光阴鸷地扫过我和瑟瑟发抖的挽月,带着人转身离去,消失在蒙蒙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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