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上方那盏刺眼的红色小灯，“咔哒”一声熄灭了。
这轻微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如同一声惊雷，让蜷缩在长椅上的工头吴大勇和几个工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极致的疲惫与瞬间绷紧的恐惧。他们已经在门外守了将近三个小时，每一秒都像在炭火上煎熬。门内隐约传出的器械声、低语声、偶尔响起的仪器鸣响，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的神经。此刻，灯光熄灭，意味着里面的“战斗”告一段落，但结果如何？老栓是生是死？
门，终于从里面被缓缓拉开。
首先出来的是沈墨轩。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长袍，但此刻袍子上沾了些许水渍和难以察觉的褶皱，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眼神里有一种消耗过度的疲惫，但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光亮。他手里提着那个藤箱，看到工友们猛地围上来，他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紧接着，平车被推了出来。老栓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只露出一张脸。那张脸依旧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双目紧闭，但……似乎和推进去时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工友们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没有了之前那种因剧痛而极致扭曲的狰狞，也许是因为在药物作用下呈现出一种（哪怕是病态的）平静，也许只是心理作用——那张脸，看起来虽然脆弱，却不再像一具即刻就要死去的躯壳。他的鼻孔里插着一根细管，连接到挂在平车架上的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些许液体；手臂上依然扎着输液的针头。
“老栓！老栓！”吴大勇扑到平车边，声音嘶哑地低喊。
老栓毫无反应，只有胸膛在被子下微弱地起伏。
“他还在麻醉中，需要时间恢复。”沈墨轩低声解释，声音有些沙哑，“手术……做完了。病灶已经切除。”
“那……那他……”吴大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问“活了吗”，却不敢问出口。
“命暂时保住了。”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从手术室里走出的哈里斯。他已经脱去了手术衣帽，只穿着衬衫，袖子挽着，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度专注后的深深倦色，但灰蓝色的眼睛里锐利依旧。他看了一眼平车上的老栓，又看向吴大勇，用英语简短地说了一句，助手立刻翻译：“手术很困难，但很成功。接下来是术后恢复期，非常关键，同样危险。他需要绝对安静和专业的护理。”
“谢谢大夫！谢谢洋大夫！谢谢沈先生！”吴大勇和其他工友闻言，几乎要跪下来，被沈墨轩和助手连忙拦住。
“先送病人回隔离病房。”哈里斯对推着平车的护士吩咐道，然后又看向沈墨轩，“沈先生，请一起来。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术后方案。”
一行人簇拥着平车，穿过昏暗的走廊，走向病房。沈墨轩与哈里斯并肩而行，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种不同于术前紧张对峙，也不同于术中短暂协作默契的新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那是一种基于共同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后的微妙松弛，也是对接下来更复杂局面（术后治疗的主导与协作）的无声权衡。
病房里，灯光调暗了。护士们熟练地将老栓移回病床，重新连接好各种管道和监护设备。血压计袖带、听诊器、体温计……简陋但齐全的监测手段再次启动。麻醉师留下了术后镇痛和镇静的医嘱，也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
病房里暂时只剩下哈里斯、沈墨轩、一位值班护士，以及床上无知无觉的老栓。
哈里斯站在床尾，再次快速检查了一遍引流管（引出淡血性液体）、导尿管（尿量依然很少）、静脉输液（缓慢滴注），又看了一眼最新的体温（39.1°C，略有下降但依然高热）和脉搏（细速，110次/分）记录。他眉头紧锁，显然对术后初期的情况并不乐观。感染仍在，血容量不足，心功能负担重，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沈先生，”哈里斯转过身，看向一直静静站在床侧的沈墨轩，“现在，可以开始您的‘诊断’了。我需要知道，在您的体系里，他目前处于什么状态，以及您具体建议的‘扶正祛邪’方案是什么。”
他的语气是公事公办的，但“您的体系”这个用词，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正式的、将其视为独立认知体系的认可。
沈墨轩点了点头。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走近病床，俯身仔细观察老栓的面色、眼睑、口唇、呼吸的深浅与节奏。然后，他轻轻抬起老栓未输液的那只手，再次三指搭上腕部。
这一次的诊脉，比术前和术中隔着距离的感知更为直接、细致。指尖下的脉搏跳动，传递着生命在经历巨大创伤后最真实的反馈。
脉象：沉、细、数、无力。沉主病在里，细主气血虚，数主热（余热未清），无力主正气衰惫。比术前那“沉细数促”的濒死之象，少了那份“促”（不规则间歇）的凶险，多了几分“虚”与“弱”的衰颓。这意味着最 immediate 的死亡威胁（如心跳骤停）因病灶切除而暂时解除，但生命之火依然极度微弱，在风雨中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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