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东厢临时辟出的医棚里,浓烈的血腥气、汗味和药草苦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几盏昏黄的灯笼挂在梁上,光线摇曳不定,将忙碌穿梭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沾着血污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
呻吟声、压抑的痛呼声、铜盆碰撞的叮当声、剪开皮肉布帛的撕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嘈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焦灼。
沈清漪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在几张临时搭起的木板床间快速移动。月白的衣裙下摆已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暗红,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鬓角,清丽的脸上凝着冰霜般的专注。她手中的银针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精准地刺入伤员的穴位止血定痛;金创药粉如同雪片般撒在狰狞的伤口上;偶尔需要缝合时,那细如发丝的羊肠线在她指尖跳跃,沉稳得令人心折。玲珑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递针、捧药、擦拭血迹,动作麻利,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疲惫。
“小姐!赵虎大哥的肋骨折断,怕是戳到肺了!气息越来越弱!”一个衙役带着哭腔喊道。
沈清漪立刻转身,几步抢到最里面那张板床前。赵虎脸色灰败如金纸,胸口塌陷下去一块,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粉红色的血沫。情况危急!
“玲珑!取续命丹化水!快!”沈清漪语速飞快,手中金针已闪电般刺入赵虎胸前几处大穴,试图稳住他溃散的心气。玲珑应声飞奔去取药。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当口,医棚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穿着鹅黄撒花百褶裙的娇艳身影,带着一阵浓郁的、与这血腥药味格格不入的脂粉香风,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是柳如眉。
她显然也是闻讯赶来,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盖住了之前炸炉的痕迹,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刻意做出来的焦急和关切。她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描金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参味的汤药。
“陆哥哥!陆哥哥怎么样了?”她一进来,目光就急切地在伤员中逡巡,声音又娇又脆,带着一种夸张的惊惶,“天啊!怎么伤成这样!吓死人了!陆哥哥呢?他在哪儿?我特意熬了百年老参汤来给他补元气!”
她的声音在痛苦的呻吟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几个正在咬牙忍痛的伤员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正忙着给一个衙役手臂清创包扎的张龙,抬头瞥了她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瓮声瓮气道:“柳小姐,大人不在医棚!在书房议事!您…您要不先回去?这里乱得很!”
“不在?”柳如眉脸上刻意营造的关切瞬间僵了一下,随即目光扫过沈清漪正俯身施救赵虎的身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甘和嫉恨。她端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脸上又堆起温婉的笑容:“啊,陆哥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那我帮沈姐姐照顾伤员吧!我最近可是苦读医书,背了好多方子呢!”她说着,也不等别人回应,目光就锁定了一个离她最近的伤员。
那是刚从西仓抬回来的伤员之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衙役,名叫陈小栓。他伤在左臂,被死士的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虽然经过沈清漪初步止血包扎,但剧烈的疼痛依旧让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嘶嘶”声。
柳如眉眼睛一亮,端着参汤就凑了过去,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柔:“哎呀,这位小兄弟,疼坏了吧?快,把这碗参汤喝了!大补元气!喝了就不疼了!”说着,就要把碗往陈小栓嘴边送。
陈小栓疼得眼前发黑,闻到那浓烈的参味更是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偏开头躲闪:“不…不用了柳小姐…小的…小的受不起…”
“哎!跟我客气什么!”柳如眉不由分说,一手就去扳陈小栓的下巴,另一手端着汤碗就要硬灌。滚烫的参汤晃荡着,眼看就要泼洒出来!
“住手!”
一声清冷的低喝如同冰水浇下!
沈清漪不知何时已处理完赵虎那边最紧急的状况,转身几步就到了近前。她一把稳稳地托住了柳如眉端着汤碗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意味。她看着柳如眉,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冷得像冰:“伤员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虚不受补!此刻灌下这大燥大热的参汤,无异于烈火烹油,会要了他的命!”
柳如眉的手腕被沈清漪微凉的手指攥住,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头顶!尤其是看到沈清漪那双清冷的眼睛,仿佛洞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更让她觉得难堪!她用力想抽回手,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委屈和强撑的强硬:“沈姐姐!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心好意熬的参汤!怎么就要人命了?我…我也是懂医理的!《千金方》上说了,人参大补元气,回阳救逆…”
“《千金方》亦云‘虚不受补,反受其害’!”沈清漪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却字字如针,“他脉象细弱沉涩,舌苔薄白,此乃血虚气脱之兆!当务之急是静卧、清创、止血、补液!而非这碗虎狼之参!”她松开柳如眉的手腕,目光扫过陈小栓手臂上渗血的绷带,“他的伤口需要重新清创上药,你若有心,去取些干净的纱布和温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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