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盛满狠厉与嘲弄的凤眸,此刻却温柔得近乎陌生,像一片融化了千年冰雪的湖泊,倒映着他狼狈而执拗的身影。
“容玄,”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叹息,却清晰地响彻在他的神魂深处,“你说错了。”
“我不是换了他们记住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怜悯,有释然,也有一丝独属于祝九鸦的、颠覆世间常理的骄傲。
“……我是让他们,再也无法忘记自己。”
一言落,如惊雷炸响。
容玄怔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原来如此。
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世人供奉她的神位,也不是为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只是将“铭记”这个最简单、也最强大的权利,从神明与帝王的手中夺回,还给了每一个凡人。
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记住亲人的笑脸,记住脚下这片土地的苦难与荣耀。
只要他们还能记住自己是谁,便永远不会真正跪下。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祠堂门口。
是韩九。
她也如祝九鸦一般,站在雨中,却滴水不沾,仿佛已是这方天地的另一种存在。
她仰头望着祝九鸦和容玄,脸上没有了此前的痛苦与茫然,反而绽开一个纯净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祝姐姐,容大人,”她清脆地开口,“您走之前点亮的那盏灯……我能接着吗?”
话音未落,她伸出手掌,轻轻覆上空中残留的一缕光痕。
那光痕颤动片刻,竟缓缓流入她掌心,凝成一盏剔透玲珑的小灯。
那灯盏非金非玉,竟像是用纯粹的意念凝成,而灯芯处跳动的,不是火焰,而是一幕幕飞速闪烁的光影——
有祝九鸦在尸山血海中,弯腰抱起一个啼哭婴儿的刹那;有容玄在靖夜司的火海里,决然焚毁所有禁忌名册的背影;更有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黑暗的屋舍中,默默点亮一盏油灯的微弱身影。
光影流转间,隐隐传来孩童的抽泣、火焰的噼啪、油灯捻芯的轻响,交织成一段无声的记忆交响。
韩九托着那盏记忆之灯,用力向空中一抛。
小灯升至半空,灯焰猛然扩散,竟化作亿万个看不见的光点,如一场无声的甘霖,洋洋洒洒,落向京城的七镇十三坊。
自此一刻,一个全新的传说,在这座古老的都城悄然生根。
每逢朔望之夜,当百姓点亮家中的灯火时,烛光摇曳间,墙上会偶尔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属于某个陌生先人的光影片段。
人们称之为“先祖影”,信奉这是祖先的低语与庇佑。
不拜神,不敬权,只敬自家灯火,只铭记血脉根源。
祝九鸦的身影,在万千光点洒落的瞬间,变得更加稀薄。
她从那身红衣的袖中,取出一枚早已风化、边缘粗糙的骨片,递向容玄。
“这是我娘的名字。”她的声音已经飘忽不定,“从前……我不敢带在身上,不敢认。我怕记起她,心就软了,刀也就不快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容玄紧握的拳,轻声道:“现在不怕了。”
容玄颤抖着伸出手,郑重地接过那枚比千斤玄铁还要沉重的骨片,小心翼翼地、如同收藏稀世珍宝般,贴身收入怀中——那骨片触手冰凉,却又仿佛蕴藏着某种微弱的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祝九鸦最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远处含笑而立的韩九,终于转身,一步步走向那干涸的忆冢泉眼。
她每向前走一步,红衣的身影便稀薄一分。
第一步,衣袂化作飞灰,随风散去,只余下一缕残红在雨中飘荡。
第二步,长发散作光屑,如星尘般在空中流转,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时间在低语。
第三步,身躯淡成烟雾,轮廓模糊,仿佛要融入这无尽的雨幕。
最终,在她踏入泉眼中心的那一刻,整个人彻底化作一点微光,而后悄然泯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谕,没有撕心裂肺的告别。
只有那朵在米糕上绽放的骨花,随着她的消失,化作漫天飘落的、细碎如雪的骨瓣之雨,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脚下的土地——每一瓣落下时都发出极轻的“簌”声,如同安魂的私语。
那一瞬,整座京城,万家灯火,仿佛有所感应般,不约而同地,轻轻闪烁了一下。
容玄仍跪在原地,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回眸。
直到第三日清晨,他才缓缓起身,将骨片贴身收好。
数日之后,容玄换上一身朴素的布衣,独自踏上了南行的路。
他的腰间,挂着那枚完整无缺的骨铃。
他的怀中,揣着那本厚重的《新生册》,以及那枚刻着祝九鸦母亲名字的骨片。
他要去南方,去那片她曾经浴血奋战的土地,将那些被遗忘的名字,一一送归故里。
途经一座早已荒废的村落,断壁残垣间,他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蹲在地上,用捡来的碎瓦和石块,小心翼翼地堆砌着一座座骨花的形状。
他们的口中,正用稚嫩的童声,哼唱着一支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新童谣:
“红衣走,灯不灭,忘了祖宗欠一辈。”
“骨花开,春又来,忘了自己没人爱。”
容玄驻足,静静聆听。
忽然,一阵极轻极清越的铃声,在他的心底悄然响起。
那声音不是来自腰间的骨铃,而是直接从神魂深处传来,带着一丝熟悉的、慵懒的暖意,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是重新迈开脚步,向着更南方的地平线,继续前行。
在他身后,春风拂过废墟的残垣,吹起一角被遗忘在泥土里的、早已褪色的红绳。
那红绳轻轻摇曳,竟是自己蜿蜒而下,如血脉般缠上了一株从断墙石缝中刚刚钻出的、带着露水的新芽——
谁也不知道,那是祝九鸦当年埋在此地的一截缚魂绳,如今被春雨唤醒,终于等来了第一抹绿意。
那株曾被祝九鸦点化的骨花,竟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悄然抽出了第一片稚嫩的绿叶,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叶脉间仿佛流淌着淡淡的光晕。
南方的路,还很长。
《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20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20小说网!
喜欢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请大家收藏:(m.20xs.org)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