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风雨大作。
她听见百里之内,三百二十七个名字在低语。
“大人,我们不想走了。”一个孩子说。
“走吧。”她用只剩三分之一的声带回答,“我给你们写了路。”
雨停时,她的左耳也变成了石头。
直到第八日的黎明,第一缕完整的日光终于刺破了破庙漏风的屋顶,如一柄金色的利剑,精准地钉在了祝九鸦的身上。
她静静躺在冰冷的竹席上,呼吸微弱得像一缕风中将熄的青烟。
她的身躯,从脚尖到脖颈,已彻底化为灰白的石质,冰冷、坚硬,仿佛一座被遗忘了千年的古老雕像。
唯独那截搭在胸口的右臂,尚存一丝活肉的余温,指尖之下,那枚“斩妄之引”碎片正散发着恒定的、几乎与心跳同频的温热。
昨夜,当那无声的骨哨吹响,她的意识便开始了一场盛大的沉坠。
那不是昏迷,更非死亡,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扩散。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正顺着干涸的地脉,流向这座疮痍满目的京城废墟;她的感知化作无数细密的根系,探入每一片瓦砾之下,每一口枯井之中——她看见南城巷口晾晒的粗布衣裳在晨雾中轻轻摆动,闻到北市残垣间野蒜混着焦土的气息,指尖仿佛触到了地下暗河冰凉的水流,耳畔是孩童踩过碎瓷片时清脆的一响。
这是噬骨巫血脉注定的终局——不亡于敌手,不死于刀兵,而是当使命完成,便将自身血肉与灵魂悉数归还给所守护的大地,化为契约本身。
她不惧,亦无悔。
她只在等一个时辰——辰时三刻,当日光穿过承天门残破的门洞,不偏不倚,正正照在那块青石板上的时候。
她阖着双眼,可那只仅存未来视界的右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
一幅幅画卷在她识海深处徐徐展开,清晰如昨。
她看见,承天门前,那块刻满累累伤痕的“死者有言”石碑旁,已有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童,正蹲在地上,用一截捡来的炭条,小心翼翼地拓印着石板上的名字,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那炭灰簌簌落在石缝里,像一场微型的雪。
她听见,南城一间新开的“仁脉堂”里,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正领着几个小徒弟,一字一句地诵读一本新编的《赤心录》,开篇第一条铁律便是:“医者,不问鬼神,只救苍生,凡以活人为祭者,天下共诛之。”——木鱼轻敲,声如滴水穿石。
她触到,北境幽察司的一间密室内,瘸腿老汉展开一张崭新的舆图,指尖划过猩红朱砂圈出的据点,纸面微糙,如同战鼓绷紧的皮膜;他身边站满了目光坚毅的夜不收,铠甲轻响,如寒夜松针落地。
棋子已各归其位,罗网已然织成。
她不再是那个翻云覆雨的执棋者,而是成了这盘棋上,被所有人记住的第一笔。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如冰面裂纹。
就在此刻,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那枚“斩妄之引”的碎片竟开始共鸣——它贴着她尚存温热的指尖,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跨越生死的呼唤。
下一秒,一股冰冷而熟悉的强大意志,如决堤的江河,自她心口轰然炸开,瞬间冲刷过她每一寸已经石化的经络!
那不是暖流,而是一股凛冽如雪山之巅的寒意,却强行驱散了死亡带来的麻木,让她僵死的感知,奇迹般地复苏了一瞬。
像是有人在无尽深渊的底部,紧紧握住了她下坠的手。
“你……”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低喃,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久别重逢的确认,“还想替我……撑一会儿?”
没有回答,只有那股意志,更加坚定地盘踞在她心口,如同磐石。
她懂了。
用尽最后一丝由他“借”来的力气,她石化的右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艰难地抬起,从贴身心口处,摸出了一片薄如蝉翼、边缘锋利的骨片。
那是她尚是少女时,从自己左边第三根肋骨上亲手削下的“命契载体”,是她与这世间所有亡魂缔结契约的根本。
她猛地一咬舌尖,腥甜的血气在口腔中炸开——那味道浓烈如锈铁,又带着一丝魂火灼烧后的焦香。
她将最后一滴精血,混着一丝魂火,尽数涂抹在骨片之上。
骨片瞬间亮起,无数细小的南疆古文如游鱼般在表面流转,散发出微弱却灼人的温度。
她以巫祝之语,在心中默念三遍:
“归墟诏。”
这不是号令,是告别。
刹那间,百里之内,所有自愿滞留人间的亡魂,无论藏身于断梁之上,或是盘踞于瓦砾之下,齐齐抬头。
他们的身形由虚转实,又由实化光,最终变为一道道淡淡的光影,朝着破庙的方向,无声地汇聚而来。
他们不是来救她,是来送她。
当第一道虚影穿过破庙洞开的大门时,蜷缩在她手边的那只独眼小狗猛然从梦中惊醒,它不安地站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最终却只是将毛茸茸的脑袋,更深地埋进了她已经彻底僵硬的手心里——那触感如寒玉,但它仍能嗅到一丝残留的、属于她的气息,混合着药草与旧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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