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日的清晨,那厚重的铅云毫无预兆地散尽,天空澄澈如洗,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
久违的日光穿透稀薄的晨雾,为京城废墟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
断壁残垣在光线下投下斑驳的长影,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残骸,第一次被如此温柔地照亮,仿佛一场迟到了千年的宽恕。
祝九鸦没有睁眼,但她能感觉到光。
那光线透过她薄如蝉翼的眼皮,化作一片温暖的橘红,驱散了眼底盘踞已久的阴冷——像一缕微弱却执拗的火,在冻土深处悄然燃起。
那一夜,她梦见了林望——那个被污名为叛徒的年轻人,站在命渊边缘回头望她,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你说过,要让死者说话。”
她惊醒,冷汗浸透残躯。
就是现在。不能再等了。
她唤来瘸腿老汉,气音低哑:“备车。去承天门。”
她让人将她抬了出去,目的地只有一个——承天门。
临行前,她伸手,从神龛后取出了那根由初代夜不收首领遗骨所制的白骨杖。
那是他们献给她的第一件信物,也是她从未允许旁人触碰的禁忌之物。
如今,它终于要承载她最后一步。
那条曾铺满白骨,象征着皇权与死亡的御道,如今已被清理出来。
瘸腿老汉和他手下那群“夜不收”,用最笨拙也最虔诚的方式,将碎骨收敛,将瓦砾搬开,硬生生在这片死地上,开辟出一条通往过去的道路。
祝九鸦被安放在御道的尽头,正对着那座只剩下焦黑框架的承天门,也正对着自东方地平线升起的煌煌大日。
她几乎是“坐”着的,但那姿势却无比诡异。
她的整个身躯,从双腿到腰腹,再到僵硬垂落的左臂,都已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石灰色,那是血肉彻底枯竭、骨骼完全石化的迹象。
她就像一尊被岁月侵蚀得即将崩塌的神像,唯有心脏所在的胸口还维持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那尚能活动的右臂,枯瘦得只剩下一层薄皮包裹着骨头。
她的面前,安放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
这石板其貌不扬,边缘带着崩裂的痕迹,正是当年命渊地宫坍塌时,唯一一块没有被彻底粉碎的基石。
它曾见证一个王朝最深的秘密,也曾埋葬无数被献祭的生命。
如今,它被从废墟深处拖拽出来,沉默地躺在晨光里,等待着被赋予新的意义。
祝九鸦的右手抬起,动作缓慢而滞涩,像一截即将折断的枯枝。
她用一枚锋利的骨片,划破了自己右臂上唯一尚存活肉的指尖。
一滴血珠艰难地渗出,却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暗沉与粘稠——触感粘腻如胶,指尖传来一阵迟钝的刺痛,仿佛连神经都在哀鸣。
这是她体内仅存的,最后一捧尚在流动的生命。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滴血珠与早已备好的朱砂混合。
血与砂交融的瞬间,一股森然的寒意与灼热的生命力交织在一起,散发出奇异的腥甜气息——那味道像是铁锈混着陈年香灰,又似庙中未燃尽的符纸,在鼻腔深处激起一阵战栗般的共鸣。
她以指为笔,蘸着这独一无二的“墨”,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四个大字。
她的指尖在粗糙的石面上拖拽,发出“刺啦”的声响,如同刀锋刮过朽骨;每一次落笔,石粒摩擦皮肤的粗粝感清晰可辨,指腹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撕裂,渗出更多暗血。
每一笔落下,她本就衰败的气息便又微弱一分,石化部分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寸——她能感觉到那灰白如霜的麻木正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吞噬着最后一丝温热。
当最后一笔落下,四个血色大字在晨光下赫然显现,字迹边缘因血液的凝固而微微凸起,仿佛活物一般,带着不屈的魂魄与滔天的怨气——
**死者有言**。
这不是碑文,是宣言。
它宣告着,所有在这场横跨千年的巨大阴谋中,所有在皇权与神权的碾压下,所有被当做蝼蚁、被当做代价、被当做无声数字而死去的人们,从这一刻起,终于有了开口的权利。
祝九鸦的气息已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她靠在身后堆叠的软垫上,对身旁的瘸腿老汉用气音说道:“开始吧。”
瘸腿老汉深吸一口气,他布满风霜的脸在朝阳下显得无比肃穆。
他转向身后那片越聚越多、自发前来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道:“鸦主有令——开‘述冤会’!凡家有冤屈、亲朋枉死者,皆可上前,触摸此石,留下他们的名字,讲出他们的故事!”
人群死寂。
成百上千的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他们像一群被世界遗忘的幽魂,静静地看着那块血字石板,眼中是麻木,是畏惧,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对一切强权的习惯性顺从。
没有人动。
祝九鸦静静看着,并不催促。
终于,一个颤巍巍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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