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是被冷醒的。
不是出租屋空调开太低的那种冷，是刺骨的、带着铁锈味的阴寒，像有无数细冰碴子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睁开眼，没看到熟悉的天花板和堆积的外卖盒，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黑石穹顶，穹顶缝隙里渗下淡紫色的魔气，在半空凝成游丝，慢悠悠地飘向中央的石台。
那是炼魔台。
林砚——不，此刻该叫他莫言之了——正盘膝坐在炼魔台中央的玄铁座上，黑袍垂落，遮住了他大半截身子，只露出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灰色，指尖旁悬浮着三枚莹白的灵晶，正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转动，将周遭的魔气一点点吸入晶体内，再转化为精纯的灵力，渡入他的经脉。
这是他近千年的日常。
万魔窟深处的魔宫，是他自诞生意识以来唯一的居所。这里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昏暗；没有人声鼎沸，只有魔气流动的“簌簌”声，偶尔夹杂着远处妖兽的低嚎。他从不关心外界，也不关心所谓的“正魔之分”，修炼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直到百年前，他在魔窟外围的妖兽潮里，捡回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师尊，灵药汤熬好了。”
轻柔的声音从魔宫入口传来，打断了莫言之的吐纳。他缓缓睁开眼，眸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魔宫深处的寒潭。
门口的少年提着一个乌木食盒，一步步走过来。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正是墨尘。他走路很轻，似乎怕脚步声惊扰了师尊，走到炼魔台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台阶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汤药表面漂浮着几片淡金色的叶子，是“金纹草”，熬煮时需要用魔气慢炖三个时辰，才能中和草叶本身的毒性，提炼出辅助修炼的灵力。
这是墨尘每天的功课。
“师尊，今日的金纹草是在魔窟中层的石缝里找的，比上次的嫩些，熬出来的汤应该更顺口。”墨尘蹲在台阶下，仰着头看莫言之，眼神里满是依赖，“我尝过了，没毒。”
莫言之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墨尘立刻会意，端起药碗，手脚麻利地爬上炼魔台，将碗递到莫言之面前。他的手指很细，指节处有淡淡的薄茧——那是常年采药、劈柴留下的痕迹。莫言之接过碗，指尖碰到墨尘的手，少年的手是暖的，和他常年冰冷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汤药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清甜，确实比上次的好。莫言之几口干完，将碗递还给墨尘，声音低沉，带着点魔气特有的沙哑，却很轻：“尚可。”
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墨尘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像偷吃到糖的孩子，接过碗小心地放回食盒里，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打磨光滑的黑石，递了过去：“师尊，我今天在溪边捡的，这石头能反光，晚上放在炼魔台边，能照见魔气的流动，或许对您修炼有帮助。”
莫言之看着那块黑石，黑石表面确实很光滑，能隐约映出他的侧脸。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将黑石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黑石入手微凉，带着点溪水的潮气。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收下了。
墨尘更开心了，开始收拾食盒，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事：“师尊，魔窟中层的妖兽最近好像变多了，我今天采药时遇到了一只‘赤眼狐’，它盯着我看了好久，我赶紧跑了，没敢惹它；还有溪边的水，今天比昨天暖了点，我洗了件衣服，晒在洞口的石台上，明天就能穿了；对了，我还看到一只小魔兔，毛茸茸的，特别可爱，就是跑得太快，没追上……”
他话很多，像是要把一天的见闻都告诉莫言之。莫言之很少回应，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他说到“遇到妖兽”时，会多问一句：“伤了？”
“没有没有！”墨尘赶紧摆手，生怕师尊担心，“我躲得快，它没追上我，而且我有师尊给的护心符，它不敢靠近我。”
莫言之“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墨尘收拾完食盒，没有立刻走，而是蹲在炼魔台边，看着莫言之修炼。他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师尊，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呀？是不是像古籍里写的那样，有蓝天白云，有五颜六色的花，还有很多人？”
莫言之修炼的动作顿了顿。
他从未离开过万魔窟，也从未想过要离开。外界的一切，对他而言只是古籍上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他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墨尘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没关系，师尊不想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只要能留在师尊身边，给师尊熬药、采药，就够了。”
莫言之没说话，只是指尖的灵晶转动得快了些。
墨尘又待了一会儿，见师尊重新进入修炼状态，便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离开了。他走后，魔宫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魔气流动的声音。莫言之看着掌心的黑石，黑石表面映出他的脸，那张脸苍白而俊美，却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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