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将不知道是祠堂里的气氛，比他前世经历的传销大会崩溃现场还要混乱十倍。
以二爷遗孀为首烟为首的几个年轻些的媳妇，气得满脸通红，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尖利：
“朝廷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夫君为国捐躯，反倒成了罪过？天理何在！”
“夺了爹的封赠？这是要绝我阳家的根啊！”
哭泣声、斥骂声、拍桌子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往日里维持的体面和哀矜，在赤裸裸的羞辱和打击下，荡然无存。
唯独两个人，还保持着异样的平静。
上首的阳老夫人周敏，面无表情，眼神深邃，仿佛一潭不起波澜的古井。
只有搭在椅背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但与昨晚的崩溃不同，此刻的她，是一种认清了现实、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冷静。
贾将昨晚那番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怨恨的牢笼。
现在，圣旨不过是证实了这一切，她反而……不那么意外了。
另一位，便是大奶奶柳如云。
她站在婆婆身侧，俏脸含霜，贝齿紧咬着下唇。
她的镇定，源于一种近乎荒诞的丈夫的“遗言”，竟然一字不差地应验了。
朝廷果然问罪了。
先是剥夺荣誉。
那接下来呢？
按照“遗言”，就该是……
认下那个小亲兵做义子，让他来支撑门庭？
这个念头让柳如云心如乱麻。
她一个妇道人家，丈夫新丧，就要提出认一个外姓年轻男子为子？
这……这成何体统？
婆婆会怎么想？
其他妯娌会怎么看她？
她张了几次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太难启齿了。
就在祠堂里吵得不可开交，柳如云内心激烈挣扎之时，守在门口的女兵快步进来，躬身禀报：
“老夫人，大奶奶，贾将到了！”
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祠堂里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悲愤、茫然还是痛苦，齐刷刷地投向了祠堂入口。
她们都想起了贾将前日带来的那些“大逆不道”的遗言，如今，竟似一一应验。
这个死里逃生的小亲兵，此刻在她们眼中，变得无比关键。
贾将就是在这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心怀忐忑、硬着头皮走进祠堂的。
一进门，他就感觉压力山大。
说点啥？
直接问圣旨的事？会不会太刻意？
跪下喊冤？好像又有点假……
眼看就要冷场，僵在原地更显得心里有鬼。
贾将急中生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他目光一扫，锁定正前方那排黑漆漆的牌位。
尤其是“阳仲宝”那个，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悲恸，一个箭步冲上前。
“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对着牌位“咚”地磕了一个响头！
“阳帅！您看见了吗？朝廷……朝廷他果然……果然如此啊！”
“您死得冤！阳家冤啊！”
这一嗓子，情真意切，带着哭腔，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
与其说是磕给死人看的，不如说是磕给活人听的。
既表达了对阳仲宝的“忠诚”和对朝廷的“愤慨”，又巧妙避开了直接与在场女眷对视的尴尬。
还把皮球踢了回去。
他这一磕头，果然效果显着。
原本还有些怀疑贾将是否夸大其词的女眷们，见此情景，心中那点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若非阳帅亲口所言，他一个小兵，怎会如此悲愤？
又怎会提前预知？
阳老夫人周敏看着贾将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小子，倒是会抓时机。
柳如云更是心中一动。
贾将此刻的表现，无疑给那个难以启齿的提议，增加了几分分量。
祠堂里，依旧安静。
但气氛，已经从之前的混乱愤怒，变成了带着某种期待和决断前的凝重。
所有的目光，依旧聚焦在那个跪在牌位前，肩膀微微耸动的年轻男子身上。
贾将这一磕头，磕得是时机巧妙，情感饱满，瞬间把祠堂里所有人的情绪都凝聚到了一个点上。
阳家，确实被朝廷辜负了。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悲愤和无声的控诉中，端坐上首的阳老夫人周敏，终于缓缓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充满威严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和抽泣声。
“贾将。”
周敏目光平静地落在刚刚直起身的贾将身上。
“你，且先站起来说话。”
“是，老夫人。”
贾将依言起身，垂手恭立，心里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知道他是勉强进门了。
周敏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儿媳、侄媳的脸，将她们的悲愤、无助、茫然尽收眼底：
“朝廷的旨意，大家都听到了。态度，已然明朗。我阳家……如今算是真正到了风口浪尖，进退维谷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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