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的喧嚣与燥热,在林岳跟着梁胖子拐入一条幽深的胡同后,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在了身后。
胡同里很窄,两侧是斑驳的灰色砖墙,墙头上探出几枝调皮的绿藤,阳光被切割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懒洋洋地洒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老槐树的清香和邻家厨房里传来的淡淡酱香味,取代了市场里那种混杂着尘土、汗水和各色人等心思的复杂气味。
林岳默不作声地跟在梁胖子身后,他那宽厚的背影几乎将整个胡同都占满了。梁胖子走得不快,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显得轻松惬意,仿佛只是带一个晚辈亲戚回家吃饭。
但林岳的心,却随着脚步的深入而越发收紧。他那双习惯于在昏暗中辨识纹理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远离那个虽然混乱但规则尚且明了的商品世界,进入一个更加私密、更加难以捉摸的领域。
穿过两条胡同,在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朱红色木门前,梁胖子停下了脚步。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门楣上也没有任何匾额,只有两个生了锈的铜门环,安静地垂着。
“到了,小兄弟。”梁胖子回过头,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他上前轻轻叩了叩门环,三下,两长一短,极有节奏。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吱呀”一声,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一个极其壮硕的汉子,身高将近一米九,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露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他留着一个寸头,面无表情,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先是在梁胖子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便牢牢地钉在了林岳的身上。
被这道目光盯着,林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的猎物,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布袋,那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石头,这是孟先生要见的客人。”梁胖子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气熟稔。
那个被称作“石头”的汉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门完全打开,然后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林岳跟着梁胖子踏入门内,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将他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眼前的景象,让林岳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门外是寻常巷陌,门内却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的老北京四合院。地面是用大块的青砖铺就的,砖缝里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显然是常年有人精心打扫。院子正中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树上挂着几个已经泛红的石榴,像一盏盏小小的灯笼。东厢房的廊下,摆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兰草,更给这古朴的院落添了几分雅致。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和旧书纸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宁静而悠远,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神一凝。
这里和潘家园的“气场”完全不同。如果说潘家园是一个充满了欲望、躁动和浮华气息的江湖,那这里,就是一口沉静、厚重、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口虽然不大,内里却藏着一种让人不敢窥探的威严。
“小兄弟,别紧张,我跟你说了,孟先生就是个喜欢清静的文化人。”梁胖子似乎察觉到了林岳的拘谨,放慢脚步,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林岳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经被院子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在西墙根下,堆放着一些用厚重的油布盖着的东西,油布的一角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了一截闪着金属寒光的工具。
那是一个半圆形的铲头,刃口锋利,连接着一根长长的木柄。
洛阳铲!
林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虽然没见过实物,但在那些他翻烂了的考古图册和闲书杂记上,对这个大名鼎鼎的工具早已烂熟于心。这种专门用来探测地下土质结构的工具,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文化人”会放在自家院子里的。
除了洛阳铲,他还看到了盘成一卷的粗麻绳索,几副手套,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军用水壶的东西。
林岳心里那点刚刚被这宁静环境所安抚下去的警惕,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翻江倒海:这哪里像一个读书人的家,分明更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匠人、甚至……是那些传说中“下地”的土夫子的工坊!
梁胖子带着他穿过院子,直接走向坐北朝南的正屋。那个叫石头的壮汉,则像个影子一样,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正屋的门敞开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却处处透着不凡。靠墙是一对明代风格的黄花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小的方几。墙上没有挂任何花哨的字画,只有一幅巨大的碑文拓片,黑底白字,笔力雄浑,充满了金石之气。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更显得那些硬木家具的轮廓深沉而古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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