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向九堡服装市场,雨刷器晃来晃去。挡风玻璃外头,“九堡”的霓虹灯招牌在雨雾里糊成一片猩红。后视镜里,我的脸被仪表盘幽蓝的光割得支离破碎。货厢里扔着几天前吃剩的盒饭,馊味儿开始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和戴君斌身上那古龙水搅和在一块儿,形成一股又甜又腥的怪味。
“进去直接掀了他那破柜台!”君斌舔了舔他那颗小虎牙,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嘎嘣”一声脆响,让我想起上次打架的时候,碟片哥敲碎啤酒瓶那动静儿。他掏出他那把甩棍,棍头磕在副驾驶前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杜学明那店,埋在市场的七字型转角。玻璃橱窗里站着几个塑料模特,套着不太合身的西装,LED灯打下来,脸都照绿了。我把手揣兜里去摸那张油乎乎的借条,纸都湿了,杜学明那签名被雨水一浸,扭得更像条活蜈蚣。君斌突然一把抓住我手腕子,他掌心那把老茧糙得剌人:“老汪,看门狗来了。”
可不是吗,两条大腿那么粗的罗威纳,脖子上的铁链子在地上拖着走,瓷砖地都被刮出刺耳声音,一个穿花里胡哨衬衫的店员,斜靠在收银台上,腮帮子一动一动嚼着槟榔,脖子上露出来的那块纹身……一只青蝎子!那蝎子随着他嚼槟榔的劲儿,一拱一拱的,让我想起了高老四虎口的纹身,哎,遇到纹蝎子的,就没有好事情。
君斌突然吹了个特别响的口哨,大摇大摆走到橱窗边上,手里那根甩棍“当啷”一下,就敲在橱窗厚实的防弹玻璃上!动静大得连模特脑袋上那顶假发都给震歪了,斜搭在脸上,看着贼怪。
君斌那根甩棍没闲着,棍尖儿在杜学明店里那张油光水滑的真皮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没规律,但那力度,让人心里头跟着“咯噔咯噔”。老杜这店那叫一个阔气!感觉是把澳门哪家赌场的休息厅搬九堡来了。大水晶灯晃眼,照得意大利进口的黑金沙大理石地面跟撒了金粉似的。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雪松香薰的味儿,可仔细闻闻,总觉得底下盖不住一股子火药味儿。
穿旗袍、掐着腰的漂亮导购,踩着恨天高飘过来,那腰扭得……啧啧。我的眼神却被她耳朵上那对珍珠耳钉勾住了——那小珠子晃悠的形状、光泽,跟小姨以前押在我这儿的那对南洋珠,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区别!
君斌突然掏出个Zippo,“嚓”地打着了!火苗蹿老高,光线刺眼,他吐出的烟圈,慢悠悠地往上飘,眼瞅着飘过墙上那块“绅士品格”的金字招牌,角落里头那个高级空气净化器突然跟要断了气儿似的,“吭哧吭哧”猛响了几声。
“两位先生,请问……”店长挂着职业笑容凑过来,西装领口别着个铂金领针,那针尖上的冷光晃人眼。我一眼就瞅见他右手小指头上那道斜疤——三年前,四季青那场混战,他也在现场!他弯腰给我递烟的瞬间,后腰衣服绷紧了点,隐约露出别着个家伙的黑色握柄!几乎同时,君斌手里的甩棍“梆”一声,重重敲在大理石面的茶几上!劲头之大,连水晶烟灰缸里的死灰都给震得四散飞扬。
说来也怪,通风口那儿猛地灌进来一阵阴风,把我刚翻开当道具的一本财经杂志吹开了页。那张卷了边的旧借条,赫然飘了起来!2003年的油渍在冷飕飕的空调风里,似乎缩成了一只诡诈的眼睛。我的手习惯性地就插向夹克内袋,那里裹着那把老弹簧刀,电工胶布的触感糙糙的——那上面,好像还粘着小姨那条旧头巾上蹭下来的银粉沫。
“找你们老板,杜学明,叙叙旧。”我把借条往玻璃柜台上一拍。柜台后面的店长瞳孔明显一缩,喉结上下急滚,手就往下面桌子底下探过去。
就在这时候,店里铺着地毯的旋转楼梯上,响起了鳄鱼皮鞋底敲打台阶的声音。我正好把快烧到头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捻灭,那点着的火星子一下烫穿了摊开杂志上老杜专访照片的脸。君斌手里的甩棍“呜”一下在他掌心转出残影,带着风。靠近楼梯口货架上,一件熨得倍儿直的亚麻西装不知怎地就滑了下来!那甩棍,“咣咣咣”急促地敲打着展示柜的钢化玻璃门,一声紧过一声,像极了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嘶吼。
“哟呵,小朋友胆儿挺肥啊。”杜学明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下来,带着缅甸雪茄特有的那股甜腻腻的怪味儿。他慢吞吞地从楼梯拐角转出来,手指头捻着串油汪汪的蜜蜡手串,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睛在君斌和我之间溜达了一圈,尤其在我那把刀上多停了两秒。“知道上个礼拜也来跟我要钱的家伙,他那右手无名指现在搁哪儿养着呢?”话音还悬在半空没落干净,“嗡——”一声,我的弹簧刀,带着一道寒光,“噗呲”一下,不偏不倚,钉在了老杜两脚之间的红木楼梯扶手上!刀把颤颤巍巍,嗡嗡作响。
我看着杜学明那胖脸瞬间扭曲变形,腮帮子上的肥肉控制不住地抖。他那串蜜蜡,“嘣”地一声,线断了!金黄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有几个甚至钻进了展示柜底下。我的手也伸向了后腰,握住那把备用的裹着电工胶布的刀把,而他脚上那只蹭亮的鳄鱼皮鞋,此刻正滑稽地躺在一颗滚落的蜜蜡珠子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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