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上的积雪在晨光里簌簌坠落,辛弃疾立在地窖前,指尖抚过那方黄罗封缄的诏书。
昨夜信使的马蹄声还在耳边响着,他却故意等到卯时三刻——此时江州城的早市刚开,茶肆里的说书人正拍着醒木讲岳武穆的故事,市井的喧嚣能掩去地窖开启时的吱呀声。
拆吧。范如玉将铜钥匙递来,指节因握了整夜而泛白。
她昨夜替他熨了三次玄色官服,袖口的金线暗纹被指尖磨得发亮,我守着,不会有人来。
封泥裂开的脆响惊飞了两只寒鸦。
辛弃疾展开绢帛,北伐筹备,专委辛卿八个簪花小楷刺入眼底,墨色未干,还带着御笔的温度。
他喉间一紧,想起昨日秦猛呈来的户部回文——粮秣自筹,军饷待核,朱笔批注的字拖得老长,像根悬在头顶的绳。
夫人,你看这八个字。他将诏书递给范如玉,目光却落在梅枝上,朝廷要的是我做块引火石,烧得越旺越好,可柴火......他顿住,喉结滚动,得自己捡。
范如玉的指尖掠过二字,想起上个月在都堂,王淮丞相拍着他肩膀说辛幼安最善变废为宝时的笑。
那笑里有蜜,也有刺:幼安啊,江西多山多水,你若能在那穷山恶水里榨出粮来,朝廷自然看得见。
去前厅。辛弃疾将诏书折成四叠,收进腰间玉牌暗格里,召铁头、海蛟、秦猛来。
前厅的炭盆烧得正旺,李铁头的皮靴刚踏进门,就带起一阵冷风。
他粗着嗓子喊,腰间的牛骨酒囊撞在门框上,的一声。
周海蛟跟在后面,青布头巾浸着江雾,发梢还滴着水——他昨夜定是在赣江边蹲了整夜。
秦猛最后进来,左手按刀,右手提着个布包,里头是刚从市集上买的糖蒸酥酪——他总记着范夫人爱吃甜。
都坐。辛弃疾解下大氅,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青衫,朝廷让我筹备北伐,可户部拨的粮是去年的陈米,兵部给的兵是各州挑剩的老卒。他敲了敲案上的空木匣,诸位且说,这仗拿什么打?
李铁头把酒囊往桌上一墩:大人不是早有法子?
上月在吉水试种的冬小麦,比官仓的稻子多收三成!他粗糙的掌心按在案上,指节有新结的茧,那些降卒跟着我开渠时说,在金营里吃的是橡子面,在这儿能吃上热饭,死也值!
周海蛟抹了把脸上的水:江防的事我盯着。
前日带人摸了彭泽芦苇荡,发现金人画的水道图漏标了三处暗礁——他们的船走不惯赣江的弯。他从怀里掏出半张地图,边角还沾着泥,若在马当山设烽燧,小孤山藏伏兵,湖口......
辛弃疾打断他,目光扫过三人,但试种的田只够三千人吃,暗礁的图只保得了半条江。
我要的是——他抓起案上的八州荒田图,指节叩得纸页作响,把吉水的田扩到六州,让每块荒田都长出兵;把彭泽的礁连成寨,让每条江湾都藏着刀。
李铁头眼睛亮了:大人是说......兵农合一?
正是。辛弃疾展开荒田图,金手指运转间,脑中浮现出昨日在地窖推演的画面:荒田变绿浪,绿浪里站着持锄的兵;江雾里升起狼烟,狼烟下伏着带甲的船。授田五十亩,官借牛种,收成三七分——官三民七。
三年后税减半。
再设屯田司,铁头你做总管,农事、仓储、民兵都归你管。
李铁头腾地站起,牛骨酒囊坠地:铁头这条命是大人捡的,大人让我管田,我就把田管成铁打的!他弯腰捡酒囊时,腰间的短刀磕在桌角,的一声,像块铁撞在另一块铁上。
范如玉立在廊下,听着厅里的动静,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方帕子。
帕子上绣着并蒂莲,是昨日老卒王伯的女儿绣的——王伯上个月在屯田营摔断了腿,是她带着孙景和连夜赶去接骨。
她转身往马厩走,绿芜已经备好马车,车辕上挂着个藤编药箱,箱盖沾着艾草香。
夫人,今日去新淦营?绿芜帮她系好斗篷带子,听说那边有个老卒脚疮烂得厉害,医官说要锯腿。
范如玉的手指在药箱上一紧:备两副金疮药,再带半袋赤石脂。她掀开车帘,看见檐角的冰棱正在融化,滴滴答答落进水缸,春疫要起了,得赶在冰化前把巡医司的牌子竖起来。
新淦营的草棚里弥漫着腐肉味。
范如玉掀开门帘时,老卒正咬着块破布,医官举着生锈的刀站在他脚边。且慢!她的声音像根银针,刺破了棚里的浑浊。
老卒抬头,浑浊的眼里突然有了光:是辛夫人......
范如玉蹲下身,轻轻掀开裹脚的破布。
溃烂的伤口爬满脓水,连趾骨都露了出来。
她摸了摸老卒的额头——烫手。去烧热水,拿干净布。她转头盯着医官,你这刀多久没换了?
医官缩了缩脖子:营里药材......不够......
不够还是被人扣了?范如玉的指尖掐进掌心,想起昨夜绿芜查到的账册:罗璒旧部管的三营,药材支领数比实际用度多了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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