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的风裹着梅香穿堂而过时,范如玉正捏着半盏温好的黄酒。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映出后园角门处那道炭痕——是绿芜晨起时画下的记号。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青铜烛台,烛火忽明忽暗,将《军籍存册》的封皮映得泛着冷光。
夫人,绿芜回来了。偏房传来小丫鬟压低的话音。
范如玉起身时,青缎裙角扫过案边的《洗冤集录》。
绿芜掀帘进来,鬓角沾着草屑,眼里却亮得像淬了星火:那孙景元戌时三刻出了安抚司后门,穿的是卖炭翁的粗布短打,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奴婢跟着他绕了三条巷子,最后进了城西破庙。
破庙?范如玉的指尖在《洗冤集录》的伪造血书页角顿住,可带了镜子?
绿芜从袖中摸出块巴掌大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薄灰:按您说的,藏在梁上了。
那庙梁歪得很,奴婢爬的时候差点摔下来......
做得好。范如玉将镜收入妆匣,去灶房端碗姜茶,小心别让旁人瞧出动静。
后园的更漏刚敲过三更,孙景元的粗布短打已浸透冷汗。
他贴着别院的青砖墙,指甲在墙缝里抠出半道血痕——罗璒被软禁的屋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晃动的影子像头困兽。
将军。他压低声音,指尖在窗棂上敲了三长两短。
窗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罗璒粗重的喘息:
孙某。孙景元摸出腰间短刀,刀尖轻轻挑开窗闩,红苕那小蹄子要是吐了实......
窗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过了片刻,罗璒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股铁锈味:你想如何?
孙景元猫腰钻进屋,反手闩上窗。
烛火映着罗璒青黑的脸,他左颊肿得老高——是方才被亲兵押解时撞在门槛上的伤。
案上摆着半坛残酒,酒液里泡着块带血的布,正是今早王三怀里掉出的铜牌模子。
伪造金谍祭主。孙景元从油布包里掏出朱砂,在破庙设坛,留血书指认辛府通敌。
再遣人散布辛弃疾杀谍灭口的谣言——百姓最怕金人,到时候军民一闹,安抚司的兵符......
罗璒的手指扣住酒坛沿,指节发白:那小丫头要是......
她弟弟还在城北军营里。孙景元将朱砂研开,可若真闹起来,您说陛下是信个通敌的安抚使,还是信咱们这些保境安民的武将?
烛火突然灭了。
孙景元摸出火折子,火星溅起的刹那,他看见罗璒眼里的光——那是困兽看见陷阱出口的光。
城西破庙的梁上落满积灰。
绿芜缩在梁木与房檐的夹角里,后背贴着冰凉的瓦片。
她能听见孙景元的脚步声在殿内回响,能闻见朱砂混着霉味的腥气,能看见他跪在香案前,用刀尖划破左手食指。
大金上皇显灵——孙景元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吐信般清晰,辛弃疾私通北虏,毁我军籍,杀我细作......
血珠滴在黄纸上,晕开暗红的花。
绿芜屏住呼吸,将青铜镜轻轻转出个角度——月光顺着镜面斜斜照下,正映在孙景元握笔的手上。
他写字时,末笔总要勾个小弯,像极了今早公堂上那封金谍密信里的字迹。
一声,绿芜的指尖撞在梁木凸起处。
孙景元猛地抬头,绿芜赶紧蜷成团,连呼吸都凝成了冰。
直到听见庙门合上,她才敢摸出怀里的帕子,在月光下记下:之字带钩,与密信同。
次日卯时,临安来的早市担子刚挑进城门,街面上就炸开了闲话:听说辛使君杀了北谍,把尸首埋在破庙后!可不是?
昨儿半夜还有人见着香案上的血书呢......
辛弃疾站在安抚司正厅窗前,望着街上攒动的人头,拇指摩挲着茶盏边沿。
案上《军籍残册》的纸页被风掀起半角,露出赵阿六张铁柱等熟悉的名字——这些都是他亲手点过的兵,上个月还跟着去袁州剿过山贼。
大人,校场老兵要聚众请命。秦猛掀帘进来,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说是要见着军籍才安心。
备马。辛弃疾将残册收进乌木匣,带《存册》去校场。
再让你带的三十个亲兵,绕道破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猛腰间的雁翎刀,若见着孙景元......
末将明白。秦猛握拳一礼,掌心还留着昨夜王三招供时的汗湿——那厮说孙景元昨日晌午往他怀里塞了五两银子,让他把军籍已毁的话传进赌坊。
校场的晨雾还未散尽,三百将士已列成方阵。
辛弃疾站在点将台上,乌木匣地打开,《军籍残册》与《存册》并排摆在案上:赵阿六!
末将在!前排的黑面汉子跨前一步,甲叶相撞发出清响。
张铁柱!
末将在!
李二牛!
呼声撞着校场的砖墙,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辛弃疾望着队列里挺直的脊梁,指尖重重敲在残册上:军籍未毁,将士俱在——何来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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