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方城愣了好几秒,才从干涩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得不像话的问候,带着明显的疏离和逐客意味:“……早啊,张执法官。”他侧了侧身,示意了一下屋内依旧横七竖八、鼾声不断的同伴,“他们……都还在睡。如果没什么要紧事,您请回吧。这里……不方便接待。”
然而,他话音刚落,张荼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坚定地、却又不是非常用力地按在了即将关闭的门板上。
“没关系。”张荼的声音同样沙哑不堪,甚至比方城更甚,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让他们睡吧。我……等得起。”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方城回应,便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却又异常疲惫的坚决。
方城看着他已经走进屋内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按着门的手,任由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再次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外。安全屋内,重新恢复了那种混合着清洁剂残余气味和未散尽酒气的、略显尴尬的寂静。
“张执法官随便坐吧。”方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走到茶几旁,从那个满是烟蒂的水晶烟灰缸旁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一根,看也没看,就朝着张荼坐着的方向随手抛了过去,“没什么能招待的,酒……昨晚喝光了。凑合抽根烟吧。”
张荼抬手,动作有些迟缓,但依旧精准地接住了那根飞来的香烟。他没有立刻点燃,只是将烟夹在指间,目光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依旧沉睡的克莱茵身上,眼神复杂。
方城自己也点了一支烟,在张荼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重重地靠进靠背。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堆满空瓶和杂物的茶几,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香烟静静燃烧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角落里同伴们沉重的鼾声,在空气中交织、回荡。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难受。尴尬、审视、未解的怨怼……种种情绪在无声中发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沙发另一侧的地板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带着浓重起床气的嘟囔:
“喂……方城……水……渴死了……妈的,嗓子冒烟了……”
是克莱茵醒了。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习惯性地伸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仿佛在找水杯。等了几秒,发现没人搭理他,他才不耐烦地、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然后,他看到了端坐在对面沙发上、正静静看着他的张荼。
一瞬间,克莱茵脸上残存的睡意和迷糊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尖锐、冰冷、充满了讥讽和毫不掩饰敌意的笑容,在他嘴角缓缓咧开。
“呦——!”他拖长了音调,声音因为宿醉和干渴而更加嘶哑难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我当是谁呢?这么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原来是我们最‘正义凛然’、最‘嫉恶如仇’的——张大执法官阁下啊!”
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勉强半坐起身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上下打量着张荼那副狼狈憔悴的样子,嗤笑一声:
“怎么?大驾光临我们这‘藏污纳垢’、‘窝藏邪恶’的……贼窝?是来视察工作?还是终于下定决心,要来把咱们这几个‘不稳定因素’、‘社会毒瘤’……一网打尽,好给您那光辉灿烂的政绩簿上,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话语刻薄至极,充满了火药味,仿佛要将昨天在办公室里积压的所有怒火,在此刻尽数倾泻出来。
张荼面对这扑面而来的讥讽和敌意,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放下一直夹在指间没有点燃的烟,然后,做了一件让克莱茵和方城都感到意外的事情——
他伸手,从自己制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瓶没有开封的、标签简单的矿泉水。然后,他手臂一扬,将那瓶水朝着克莱茵的方向,轻轻地、准确地抛了过去。
水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啪”地一声,稳稳地落在了克莱茵手边的地毯上,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这个举动,与他此刻的身份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张荼抬起眼,那双布满血的眼睛直视着克莱茵因为愤怒和酒精而通红的双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坦率的平静:
“我来,是想说……我很抱歉。”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品味这个词的苦涩。
“抱歉在你们心里……留下了那样一个……伪君子的形象。”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弧度,“不……或许我说错了。不是‘留下’,我大概……本来就是个伪君子。”
他目光扫过克莱茵,又扫过一旁沉默抽烟的方城,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坦诚:
“干我们这一行,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可能……需要都是伪君子。或者说,必须学会在某些时候,戴上伪君子的面具。如果事事都追求绝对的、纯粹的‘正义’和‘对错’……不考虑后果,不计较代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在陈述一个他早已认命、却又无比抗拒的事实:
“……那这座看似坚固的城市……可能早就……彻底乱套,分崩离析了。”
这番话,像是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克莱茵燃烧的怒火上。他脸上的讥讽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更深层次的困惑。他皱紧眉头,死死地盯着张荼,仿佛想从他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狡辩。
方城也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夹着烟的手指悬在半空,深邃的目光投向张荼,带着审视和探究。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尴尬和敌意不同,其中混入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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