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然浓得化不开了。
空山庄园里，大小门框都贴着陆文生写的春联和福字，红艳艳的纸张衬着灰瓦木窗，格外醒目喜庆。
他还特意给那只俨然已成庄园一份子的狸花猫“梨花”的窝边也贴了个小小的倒福，惹得苏亦承看了，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成魏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
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无所适从，也不再刻意找话题。
他会帮着陆文生搬些轻省的年货，或者就只是搬个凳子坐在廊下，看陆文生和苏亦承一个忙碌一个静坐，看“梨花”在院子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一看就是小半天。
他依旧很少主动提及林霖，但那份刻意回避的沉默，反而比之前的试探更说明问题。
苏亦承和陆文生看在眼里，也不点破。
这天下午，陆文生在厨房里准备过年的炸货，酥肉、丸子的香气一阵阵飘出来，勾得人食欲大动。
苏亦承坐在客厅靠窗的位置，就着天光翻阅一本旧电影杂志，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梨花”蜷在他脚边的垫子上，睡得四仰八叉，露出柔软的肚皮。
成魏晃悠进来，手里拿着个刚在合作社小卖部买的、包装粗糙的摔炮，百无聊赖地捏着玩。
他看了看安静看书的苏亦承，又看了看厨房里系着围裙、忙碌却有条不紊的陆文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们……从来没怀疑过吗？”
苏亦承从杂志上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带着询问。
成魏指了指他和厨房的方向，语气有些复杂：“就……选择这样的生活。放弃外面那些……机会，名声，或者别的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不会觉得……可惜吗？”
他问的，似乎是他自己心底的某种困惑。
苏亦承合上杂志，目光平静：“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只看你觉得什么更重要。”
他的视线掠过窗外覆着薄雪的山峦，声音很淡，“外面的机会和名声，永远不会少。但能让你安心停留的地方，和人，并不多。”
他没有看成魏，但话语里的意味却清晰无比。
成魏沉默了。
他看着苏亦承清瘦却沉静的侧影，看着他那条即使在毯子覆盖下也能看出些许不自然的左腿，忽然想起两年前的车祸。
那场几乎夺去苏亦承性命、也让他留下永久伤痛的事故，是否也让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重量？
有些选择，并非权衡利弊，而是遵从本心。
这时，陆文生端着一盘刚炸好的、金灿灿的酥肉走了出来，笑着招呼：“刚出锅的，尝尝咸淡。”
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梨花”的鼻子动了动，立刻醒了过来，喵呜叫着凑到陆文生脚边。
成魏拿起一块酥肉，还有些烫手，他吹了吹，咬了一口。
外酥里嫩，咸香可口，是纯粹的、属于食物的美好滋味。
“怎么样？”陆文生期待地看着他。
“好吃。”成魏由衷地说，又咬了一大口。
这种刚出锅的、带着锅气和人情味的食物，比他吃过的任何米其林都来得真实和温暖。
陆文生笑了，又将盘子往苏亦承面前递了递。
苏亦承拿了一块，小口吃着，没说话，但眼神是柔和的。
看着他们之间这种流淌着的、无需言语的温情，成魏心里那点关于“可惜”的疑问，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或许还没完全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他似乎开始有点明白，苏亦承和陆文生所拥有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根植于日常琐碎、却超越了世俗得失的安定与满足。
晚上，陆文生做了一桌简单的家常菜，三人围坐吃饭。
席间，成魏的手机响了几次，他似乎看了看来电显示，都没接，最后干脆调成了静音。
陆文生和苏亦承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什么。
饭后，成魏独自走到院子里。
山村的冬夜，星空格外清晰辽阔，寒风凛冽，却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清澈。
他抬头望着那些遥远的星子，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了那个熟悉的聊天框。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太久，只是极其简单地打了一行字：
【新年快乐。】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话。
只是四个字，一句最平常的祝福。
他看着那行字，指尖在发送键上停顿了片刻，然后，轻轻按了下去。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
成魏看着屏幕，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期待立刻收到回复，甚至不确定林霖会不会回复。
但他知道，他迈出了第一步。
不是以成魏老师、也不是以潜在老板的身份，只是作为一个……试图重新建立联系的、笨拙的普通人。
他收起手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却清新的空气。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和庄园里隐约的饭菜余香。
星河在上，静谧无声，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
这个冬天，过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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