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浮在半空,一动不动,像卡在时间缝里的灰。光从边角漏出来,金蓝混着,照得人眼晕。他站在光流尽头,喘气轻得听不见,眼睛却死死钉在其中一片上——那片纹路像藤蔓缠着的残片,正一点点转,和他胸口那道疤的形状,慢慢对上。
掌心的星环突然倒着走。
不是左转也不是右转,是往里翻,像有人从背后拧了时间一把。金蓝的纹路在皮下爬,像虫子醒了。心口一阵烫,顺着血管往上烧,像退潮后海水反着爬回来,把干裂的沙地重新泡透。
光钻进心脏那会儿,他懂了。
这不是钥匙。从来就不是。
那些符号,那些他拼了一百辈子、追了一百辈子的密码,不是开“倒歌”的通行证,是给它画句号的签名。林夏妈妈最后写的,不是出路,是遗书——拿命签的休止符。他身上的伤,是唯一能盖章的印,是命运亲手按下去的戳。
星环发烫,不是警告,是应和。
他没再追那片碎片,反而站住了。
脚下的光路一寸寸灭,像烧完的引线。头顶的星河也不抖了,满天星星定在黑布上,跟被按了暂停一样。他知道,真正的终点不是抓到什么,也不是完成仪式,而是停下,把自己——所有痛、执念、轮回、不甘——全填进去。
就在那一秒,百世记忆炸了。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一股股力,直接往脑子里撞。每一记都带着死时的温度:第一世,灭蚊器爆了,空气里一股焦味,皮肤在高温里卷边;第七世,钢筋穿胸,血顺着铁管往下滴,一滴一滴;第三十六世,火场里烟呛进肺,抱着林夏的影子,最后一口气咽下去时,闷得喘不上来……
这些本该被星环锁死,当成背景数据封存。可现在全崩了,像谁在时空背后扯断了所有线,把压住的痛全放了出来。
他看见了。
无数个自己。
有的跪在瓦砾里,捧着骨灰,抬头瞪他,眼眶流血:“你凭什么活着?我们都死了,就你一次次醒?”
有的站在高楼上,穿着染血的白大褂,手里攥着记录本,冷笑:“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就是个失败品,是他们测‘倒歌’稳定性的耗材。”
还有一个,穿病号服,躺在透明舱里,胸口插满管子,眼球不动,嘴一张一合,声音却钻进脑子:“重启一百次,你都没带她回来。第一百零一次呢?还试?”
他们不是幻觉,不是投影,也不是疯出来的。他们是没删掉的存档,是系统清不掉的错误。每一个都真,每一个都为林夏死过,每一个都有资格问:你凭什么继续?
然后林夏也来了。
不是长大后的她,也不是火里烧成灰的那个,是八岁那年,在实验室门口摔跤的小女孩。膝盖破了,校服沾泥,抬头看他,眼里没泪,只有沉得发黑的质问:“你要毁掉所有可能吗?只要重来一次,我就能活。”
接着是十六岁的她,站在大火前,浓烟滚滚,火舌舔着天花板,她却转身伸手:“再试一次,这次我不跑。你说过要带我走的。”
最后,是死前那一秒的她。嘴唇发紫,呼吸快没了,指尖轻轻碰他脸,声音轻得像风:“你要选结束,我就真的没了。”
一圈圈围着他,不冲,不近,就这么站着,看着。
他知道他们在等答案。不是英雄的宣言,不是大话,而是一个人——背了一百辈子、死了一千次、悔了一万遍的人——能不能替所有人,按下停止。
他低头看手心。
星环还在转,金蓝缠着,像漏水的阀门,光不断往外渗。双核没合完,卡在某个点——差一步,能把时空焊死,变成锚;差一步,也会让所有平行线炸成混沌。
他抬手,按在心口。
不是挡,是请。
伤口裂开,流出的不是血,是光,纯得发白,和星环一个样。他把手心贴上去,让印记和旧伤重合。瞬间,记忆不再是涌进来,是倒灌——像堤垮了,带着所有死的重量,砸进灵魂。
他没躲,没拦,反而张开意识,像张开胳膊,迎着风暴。
“我不是来救你们的。”
他开口,声不大,却穿过了所有影子,落在每一段残存的记忆上。
“我是来替你们说,不干了。”
光从他体内炸开,不是攻击,是回应。围着的人影一个个亮了。不是被照亮,是自己发光。他们没散,没合,只是点点头,往后退一步,像谢幕。
小女孩林夏眨了眨眼,笑了,转身跑向远处的阳光。
穿病号服的他闭眼,松手,身体化成光点飘散。
高塔上的研究员转身,走进身后的火里,背影没回头。
他们都走了。
只剩他一个,站在塌缩的中心。
双核开始反冲。
金流从右臂冲进来,骨头瞬间变半透明,能看到光在血管里打结、炸开;蓝流从左腿倒灌,皮肤裂出细纹,像冻裂的玻璃,寒气顺着神经往上爬。他身子不对了,一半往光里化,一半往冰里沉。意识撕成两半——一半本能想继续唱倒歌,一遍遍重来;另一半清楚得很: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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