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报记者抵达的那天,镜州的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晒得发烫,墙缝里的野草在风中挺直了腰杆。王磊出现在发改委门口时,没人把他当成记者——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背着个掉漆的黑色相机包,拉链坏了一半,用根红绳系着;裤脚沾着点泥星子,像是刚从乡下赶过来。
“林科长,别紧张。”王磊握住林辰伸出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相机磨出的厚茧,“我不是来听汇报的,就想看点实在的。”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鲁南口音,像糙砂纸磨过木头,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实在。
林辰原本准备了一叠材料,想从政策背景讲到安置方案,被王磊摆手拦住了:“先不用看这些,带我去老城区转转。”
接下来的一整天,王磊没进任何会议室,没喝一口接待茶,就跟着居民在巷子里钻。他先去了王老汉住的临时安置点——那是间加盖在菜市场楼上的阁楼,闷热得像蒸笼。王老汉正蹲在墙角,用胶水一点点粘那堆红木嫁妆柜的碎片,碎木渣嵌在他的指甲缝里,渗着血珠。“这是老婆子陪嫁时带的铜锁,”老汉举起个变形的铜疙瘩,声音发颤,“当年她爹说,这锁能保家宅平安……”王磊没说话,只是蹲下来,举着相机拍那些碎片,镜头离得太近,几乎要碰到老汉的手。
中午在李大姐家吃的面条,孩子趴在桌边睡着了,小眉头还皱着。“每天夜里都这样,”李大姐往孩子额头上擦了点清凉油,“一听到汽车喇叭响就惊醒,哭喊着‘推土机来了’,得抱着哄半个钟头才能睡踏实。”王磊放下筷子,在笔记本上记着,笔尖停顿在“推土机”三个字上,特意画了个圈。
下午蹲在巷口的修鞋摊旁,看张师傅给双旧皮鞋钉掌。张师傅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疤,是上周被周强的人用铁棍划的。“他们说我不签字,就让我这修鞋摊开不下去,”张师傅用锥子穿过鞋帮,声音压得很低,“有天半夜,有人往我摊子里泼大粪,臭了三天三夜……”王磊举着相机,假装拍修鞋的工具,镜头却悄悄对准了张师傅手上的疤。
傍晚回到办公室时,王磊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贴在背上。他把笔记本摊在林辰面前,密密麻麻的字迹爬满了纸页,有些地方被汗水洇得发皱:“王老汉家的柜锁编号、李大姐孩子的就诊记录、张师傅摊位的监控时间……这些能证明强拆确实伤了人,但还不够。”
他用手指敲了敲纸页边缘:“我需要周强虚报工程量的直接证据——比如他给施工队的实际拨款单,和报给政府的预算表对比;需要张鹏受贿的转账记录,得有明确的时间、金额,能和项目节点对上;最关键的,得有个能一锤定音的东西,让谁也赖不掉。”
林辰从抽屉里拿出那支微型录音笔,放在桌上:“这是张鹏在调查组会议上说的,提到‘周强给了好处’,但可能……”
“我听听。”王磊按下播放键,张鹏那带着慌乱的声音从笔里钻出来:“……周强给的好处……我就是帮着递个话……”他听完皱起眉,把录音笔推回去:“只能证明他知情,够不上定罪。周强那边呢?有没有可能找到内部人?”
“他的工程队里,有个叫赵四的包工头。”林辰想起小陈昨天整理的工人名单,“听说是个硬脾气,上个月因为讨薪跟周强的人打了一架,胳膊被打断了,现在还贴着膏药。小陈说,他跟其他工人抱怨过,周强让他做假账。”
找到赵四时,他正在城南的拆迁工地角落里喝闷酒。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堆着废钢筋的空地上。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胳膊上缠着绷带,绷带下面隐隐透出紫黑的瘀青。“我凭啥帮你们?”赵四灌了一大口二锅头,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满是油污的工装裤上,“周强在镜州黑白两道都有人,我要是说了,明天就得横尸街头!”
“你不说,这辈子就得被他踩着。”王磊把相机放在旁边的水泥块上,镜头盖没关,正对着赵四,“你胳膊上的伤,你手下三十多个工人被拖欠的工资,还有你那上初中的儿子等着交学费——这些他会管吗?”他从包里掏出份报纸,是昨天的省报,“我可以帮你匿名报道,但你得告诉我实话,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些跟你一样被欺负的工人。”
赵四盯着相机镜头看了很久,喉结上下滚动着。突然,他把酒瓶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起老高:“妈的,拼了!”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转身钻进旁边的临时工棚。棚子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他挪开个装水泥的破袋子,从床底下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钥匙串在他脖子上的红绳上,和枚观音吊坠缠在一起。
“这里面全是证据。”赵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皱巴巴的纸——有记工表,上面的工人数量比报给政府的少了一半;有银行转账记录,周强每个月往他卡上打钱,备注是“工资”,实际是让他分给工人后,把多出来的“空饷”退回去;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周强的亲笔字:“钢筋处理款,扣除管理费,余款待结”,旁边还画着个潦草的笑脸。“他让我们把拆下来的钢筋偷偷卖到废品站,钱全进了他自己口袋,我们连瓶水都喝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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