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赵磊犹豫着,手指绞着湿透的夹克衣角,“张镇长要是知道了……”他没说下去,但眼里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在这个小镇上,张涛的名字像座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我担着。”林辰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锁骨处的一道浅白色疤痕。那道疤像条小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是小时候在老家水库救落水儿童时被礁石划破的。当时他才十二岁,跳下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知道再晚一秒,那孩子就没了。“出了问题,我这个副镇长不干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拨通李会计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雨声太大,几乎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李会计,我是林辰,”他冲着话筒吼,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马上从招待费里转三十万到城东工程队的账户,账号我发你手机上,现在就转!”
“手续我明天一早就补,所有责任我负!”他几乎是在咆哮,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别管那么多,就当是帮我个忙,也是帮全镇人的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哗哗”的雨声和电流的杂音。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李会计带着哭腔的声音:“林镇长……这要是被张镇长知道……我这工作……”李会计的声音抖得厉害,像风中的落叶。
“坝塌了,谁都跑不了!”林辰的声音劈了叉,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想想你家娃,不就在坝下小学读书吗?那学校离堤坝不到一里地,水漫过来,第一个淹的就是那儿!”他知道这话戳心,但他别无选择,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酿成大祸。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接着是李会计哽咽的声音:“……好,林镇长,我转……我现在就去镇政府办公室,用电脑转……”
挂了电话,林辰扯掉衬衫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背心。背心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能看见他单薄的肋骨。他弯腰扛起一个沙袋,沙袋足有五十斤重,压得他肩膀一沉,冰冷的泥水顺着沙袋缝往下淌,流进脖子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洪水已经没过膝盖,冰凉的河水像无数根针扎进骨头缝,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丝毫不敢松懈。
“愣着干啥?”他冲发愣的村民喊,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沙哑,“搭把手!早一分钟堵上,大家就早一分钟安全!”
周支书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抹了把脸,吼了声方言,虽然听不懂,但那股豁出去的劲儿却传了开来。村民们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立刻围上来。有人搬沙袋,有人递铁锹,有人用塑料布往裂缝上盖。人墙在雨夜里慢慢成形,像一道用血肉筑成的堤坝。沙袋从一只只手里传递,粗糙的手掌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最终“砰”地一声砸进那道狰狞的裂缝。
林辰的眼镜被雨水糊住,镜片上沾满了泥点,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他干脆摘下来塞进裤兜,凭着感觉跟着人群挪动。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像灌了铅一样重,肩膀被沙袋磨得生疼,火辣辣的,像是要掉下来。脚下的淤泥却好像慢慢结实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往下陷,洪水上涨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下来。
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件过大的雨衣,像只笨拙的小企鹅,也在帮忙递沙袋。他的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发紫,却咬着牙,把沙袋一个个往大人手里送。林辰看见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更用力地扛起沙袋,仿佛浑身又有了力气。
雨还在下,风还在吼,但人群里的沉默渐渐被喘息声和号子声取代。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唱起了当地的歌谣,那歌谣旋律简单,却带着股不屈的劲儿,在雨夜里回荡着,驱散了些许恐惧。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开始很模糊,像蚊子哼哼,后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闷雷滚过地面。赵磊带着工程队的车灯,像一串移动的星子,刺破了浓稠的黑夜。光柱在雨幕里摇晃,照亮了泥泞的道路,也照亮了村民们脸上的希望。
林辰直起身,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灯光,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和雨水浸透,冷得像冰,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那团火支撑着他,让他在这无边的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保住堤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他们争取到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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