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凝坐在摇晃的马车内,玉指轻捻窗边纱帘一角,眸光凝滞,回望着那渐次隐没的江陵城门。
青灰色的城墙在沉沉暮色中渐渐模糊,恍若一幅被清水洇染开来的淡墨画卷,晕染着离愁。
这座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城,承载了她太多记忆。
有苦涩,也有微甜。
“看什么呢?”陆归芸忽地挤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嗤笑一声,“舍不得你那谢公子?”
陆皓凝收回视线,淡淡道:“姐姐说笑了。”
陆归芸哼了一声,语带刻薄:“别装了。谢家倒了,你的好姻缘也没了,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陆皓凝未置可否,只下意识地探手,指尖轻轻抚上腰间悬着的梨花荷包。
陆归芸眼风一扫,手如疾电,一把将那荷包攫过,掂在指尖,语带轻蔑。
“这破荷包有什么好的?天天戴在身上!”
“还给我!”陆皓凝伸手欲夺。
陆归芸却得意地将荷包高高擎起,晃了晃。
“有本事来抢啊!”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个颠簸!
似是碾过了一块顽石,整个车厢剧烈一震。
陆归芸猝不及防,指间一松,那荷包便如离枝的梨花,倏然脱手飞出窗外,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我的荷包!”陆皓凝失声唤道,急急扑向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陆归芸亦是一愣,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皓凝顾不得责备,急忙掀开车帘。
暮色四合,官道上尘土微微扬起。
只见那只荷包已被疾驰而过的后车马蹄踏进泥泞里。
雪白的梨花绣纹瞬间被污浊吞没,再也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她心头一揪,仿佛那马蹄是踏在自己心口。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队毫不停留地继续前行,离那一点迅速缩小的污渍越来越远。
那是娘亲最后留给她的绣品…
“对不起…”陆归芸难得道歉,声音有些发虚。
“回…回头发月钱了,我赔你一个更好的,苏绣的,双面绣的,随你挑…”
陆皓凝摇摇头,螓首低垂着坐回原位,指尖冰凉,只轻轻攥紧了空荡荡的腰间束带。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
夜色渐深,车队在官道旁的一处简陋驿站停驻休整。
驿旗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懒懒飘动,檐下只悬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光线微弱,几乎要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安顿好惊魂未定的周山湄,陆皓凝独自步至驿站院外一棵虬枝盘结的老树下。
月光冰凉,穿透枝叶罅隙,在她素白的衣裙上筛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静默流淌,一如她此刻晦明难辨的心绪。
“小姐!”青竹匆匆走来,压低嗓音,气息微促。
“方才奴婢去帮马夫添草料,他悄悄说,前面翠峦山一带最近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劫掠往来商旅,凶悍得紧。”
陆皓凝眸光一凝,月色在她眼中沉淀出冷静的色泽:“父亲知道吗?”
“老爷已经知晓,也加派了护卫巡夜,但…”
青竹语带迟疑,未尽之意悬在唇边,化为一缕担忧的白雾。
陆皓凝会意。
陆家虽新近擢升,赴京任职,但到底根基尚浅,此行所带护卫人数有限,且多是些未曾真正见过血的家丁。
她静立月下,素静的面容在摇曳树影里半明半暗,长睫微垂,陷入沉思。
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山野夜的寂寥与不安。
少顷,她忽而抬眸,清声问道:“我们带了多少箱笼?”
“二十余口大箱,多是夫人的首饰头面和大小姐的衣裳玩器,您的东西只占了两箱。”青竹答得很快,这些都是经她手打点的。
“去,把我的那口樟木箱子打开,取几件衣裳出来。”
青竹不解:“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陆皓凝眸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山影,唇角微勾:“钓、鱼。”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车队碾过晨露,缓缓驶入翠峦山域。
两侧山崖陡峭如刀劈斧削,古木虬枝盘结,遮天蔽日,将官道挤压成仅容两车并行的狭窄一线。
林间深处雾气氤氲,带着山野特有的湿冷气息,无声地渗入车厢缝隙。
陆皓凝端坐车中,纤指微抬,悄然拨开锦帘一角。
她目光沉静,不动声色地扫过两侧嶙峋山势与幽深林莽。
此处地势险绝,古木森然,正是设伏的绝佳所在。
她眸光微凝,落在远处几棵高树的树梢之上。
那里有数只惊鸟惶惶盘旋,啁啾不安,久久不肯栖落。
“小姐,前面就是最窄处了。”青竹小声提醒,声音有些发颤。
陆皓凝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几粒深褐色的药丸,递了过去。
“把这个分下去,每辆车里的人都分一粒,含在舌下,不可吞服。”
青竹接过药丸,只觉一股辛辣气味冲入鼻腔,疑惑道:“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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