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阴气森森,寒意砭骨。
湿冷的潮气无声弥漫,渗入肌理,仿佛能冻结骨髓。
陆皓凝裹着一件毫无纹饰的素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堪堪遮住半张清丽面庞。
她跟在引路的狱卒身后,纤细的手指紧攥着食盒提梁,指尖微微发凉。
“谢公子就关在最里间。”狱卒压着嗓子,“姑娘快些,莫要耽搁太久,上头虽打了招呼,但此地不宜久留。”
陆皓凝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稍大的碎银递过去,声音干涩:“有劳。”
狱卒接过银子,掂了掂,识趣地退到远处拐角,留下些许空间。
她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迈步走向那间昏暗得几乎透不进光的牢房。
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却掩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涩与悲凉。
尽头那间牢房比别处更显阴暗,仅有一束微弱的天光,从高处窄小的气窗斜射进来,在污秽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光斑,勉强照亮角落里蜷缩的人影。
谢逢彬靠坐在阴湿的墙角,一身素白囚衣早已染上污渍,发丝微乱,却仍掩不住那份清朗的气质。
沉重的镣铐锁在脚腕,粗糙的铁环磨破了皮肤,渗出血丝,铁链拖曳在污秽的草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皓凝站在昏昧的光线里,看着他脚腕上那圈刺目的冰冷与红肿,喉间骤然哽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听到脚步声,谢逢彬缓缓抬头,视线适应了昏暗,触及她的身影时,微微一怔,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嘴角艰难地扯开一个弧度,笑了。
那笑容依旧温润,却染上了浓重的疲惫与苦涩。
“皎皎?”他声音有些哑,“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皓凝示意狱卒打开牢门,锁链哗啦作响。
她缓步走入,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牢房狭小逼仄,气味更难闻,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伤药味。
陆皓凝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将食盒轻轻放在潮湿的草垫上。
“我带了些吃食,还有…一壶酒,驱驱寒。”
谢逢彬的目光却越过食盒,落在她颈间那道已经结痂的浅痕上,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那痕迹细而直,绝非寻常意外所能造成。
陆皓凝指尖下意识抚上颈侧,冰凉的指尖触到微微凸起的痂,遮掩道:“不小心划的,不碍事。”
她避开他探究的视线,低头专注地揭开食盒盖,取出几碟依旧冒着些许热气的精致小菜和一壶温酒。
“都是你爱吃的。”
谢逢彬垂眸扫过,果真都是他往日随口提过的菜式。
他唇角牵起,笑意更深,眼底映着壁上火把投来的微弱跳动之光。
“难为你还想着我,如今我这境地,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我…”陆皓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安慰?同情?或者解释她父亲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那近乎落井下石的决绝?
哪一种都说不出口,哪一种都虚伪不堪。
谢逢彬却似乎看穿了她的艰难,又笑了笑,安慰道:“不必说什么。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消散在苦涩的沉默里。
“只是…没想到家父他…竟真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出手,那双曾经修长干净的手指,如今也带了伤痕与污迹。
拿起那壶酒,他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灼喉,被呛得咳嗽起来,眼角微微泛红。
“这酒…挺烈的。”他哑声道,放下酒壶,目光重新看向她,变得异常清明。
“陆伯父…他安然无恙了吧?”
谢家的倒台牵扯甚广,陆家虽未深陷,亦难免风波。
陆皓凝心口一缩,点了点头。
她的父亲不仅无恙,更因及时“划清界限”而稳住了地位。
“那就好。”
谢逢彬垂下眼睫,盯着污浊的地面,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没事就好…总算…没有连累到你们…”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猛地刺进陆皓凝心口,绞得她生疼。
他到了这般境地,身陷囹圄,家破在即,想的竟还是有没有连累别人?
尤其是她,这个或许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人。
“谢逢彬…”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带哽咽,“我…”
“嘘。”他却抬起头,再次打断她,脸上竟又努力挤出一点她熟悉的那种温和笑容,尽管破碎不堪。
“皎皎,不必说了,回去罢。这地方阴寒,别久待。”
“以后…也别再来了。于你名声不利。”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轻声道:
“这桩婚事…作废了也好。你…值得更好的前程。不必因此有何挂碍。”
陆皓凝却执拗地抬眸,直视他即便蒙尘也依旧清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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