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重庆,像一只被置于文火上的瓦罐,罐里盛满了全城四百万军民的焦灼与汗水。长江与嘉陵江蒸腾起的水汽,被两岸的山峦死死锁住,化作一片挥之不去的湿热,黏在每一个人的皮肤上,渗入每一个人的呼吸里。我的参谋本部公署位于渝中区,这座由旧式院落改造而成的建筑群,即便在每个房间都放上了冰块,也依旧驱不散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闷。
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嘶鸣着,仿佛在为这个苦难的国家吟唱着一曲永无休止的悲歌。我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却并未聚焦于眼前的山川河流模型,而是穿透了闷热的空气,穿透了层层的地理阻隔,投向了千里之外的湘北、鄂南。那里,一场关乎国运的巨大风暴正在酝酿,而我,则是那个站在风暴中心,试图驾驭风暴的人。
时间已经进入一九三九年的八月第一周。
自从五月的随枣会战以一种惨烈的平局收场后,中原战场的枪炮声暂时平息了下来。但这短暂的宁静,在我看来,比炮火连天的战场更令人不安。它就像是两次巨大海啸之间的短暂退潮,表面的平静之下,正积蓄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这股力量的核心,是一个我绝不敢掉以轻心的名字——冈村宁次。
那个矮小精悍、目光阴鸷的日本陆军中将,此刻正以其第十一军司令官的身份,坐镇武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蛛,精心编织着他那张企图绞杀第九战区的巨网。随枣会战中,他那手“分进合击、多路围攻”的战术虽然被我提前洞悉并加以反制,未能达成围歼我第五战区主力的战略目标,但其战术执行之坚决,兵力调度之精准,依旧让我后背发凉。我深知,冈村宁次不是一个会轻易罢休的人。一次失败,只会激起他更疯狂的反扑。
我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从武汉出发,沿着长江南岸,一路指向长沙。这条线,就是冈村宁次最有可能的进攻轴线。长沙,这座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不仅是第九战区的指挥中枢,更是连接华中与华南的战略枢纽。一旦长沙失守,日军便可沿粤汉铁路南下,与广州的第二十一军南北对进,彻底切断我西南大后方与东南沿海的最后联系。更重要的是,在经历了持续两年的苦战之后,无论是军队还是民众,士气都已处在一个微妙的关口。我们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来提振人心,而日本人,同样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扫除随枣会战未能竟全功的阴霾,并向全世界炫耀其“膺惩暴支”的武力。
“次长。”
作战厅厅长刘斐将军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微胖中年人,镜片后面的双眼,总是闪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作为我的直接下属,他负责着整个参谋本部的作战计划制定与指导,也是我战略意图最主要的执行者。
“这是军令部刚刚送来的七月份全国战场态势综述,还有……第九战区薛长官关于湘北防御的初步计划。”他将两份厚厚的文件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红木大桌上,桌上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却只能扬起几张无关紧要的纸片,吹不走满室的沉重。
我没有立即去看文件,而是转身看着他,问道:“刘厅长,你觉得冈村宁次什么时候会动手?”
刘斐沉吟了片刻,扶了扶眼镜:“从情报上来看,日军第十一军正在频繁调动。其麾下的第六师团、第三十三师团、第一零一师团、第一零六师团均有向鄂南、赣北集结的迹象。特别是他们的炮兵和工兵部队,活动异常频繁。武汉的日军机场也在扩建,似乎是在为大规模航空兵支援做准备。综合判断,我认为,快则九月初,慢则九月底,冈村宁次必然会发动一场以长沙为目标的攻势。”
我点了点头,刘斐的判断与我不谋而合。历史的车轮,并未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其既有的轨迹。第一次长沙会战,终将如期而至。
“我们的准备呢?”我继续问道。
“第九战区目前下辖十五个集团军,总兵力超过五十万。薛长官的计划,是典型的阵地防御战。他打算依托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这三条天然防线,层层阻击,节节抵抗,以空间换时间,最终将日军拖疲、拖垮在长沙城下。”刘斐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份没有感情的文书。
但我却从他的平淡中,听出了一丝不认同。
我拿起薛岳的那份计划,快速地翻阅着。这份计划写得非常详尽,兵力部署、阵地构筑、后勤补给,面面俱到,堪称一份教科书式的防御作战方案。薛岳,这位被日本人称为“长沙之虎”的将领,其指挥能力和作战意志都毋庸置疑。然而,我却在这份看似完美的计划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太正了。”我放下文件,轻轻吐出三个字。
刘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知道我领会了他的意思。“是的,次长。太正了。一板一眼,四平八稳。这样的计划,或许可以抵挡住阿南惟几或者西尾寿造,但用来对付冈村宁次,恐怕……会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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